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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

minifish

第五章   哲王正嗣

十九

玄女宫主及众人离开的第二天,李斯文就收到了京城来的传书:小哲王爷已在回堡的路上。一层隐隐的压力,突然仿佛就降临在这荒原边的古堡里。

这个森严的消息传到火户部的时候,博日图正迷迷糊糊地从一屋子的酒气中抬起头来。浑身的酒意,立时化作了一身冷汗,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小王爷,他,他几时到?”

李斯文有些厌恶地看着他,道:“殿下明日午后就到。倘若给他看见你这醉醺醺的模样,当心他再如七年前一样,赏你二十铁荆鞭!”

“铁荆鞭”三字一出口,博日图就好像真的被鞭子抽了一样跳了起来。这高大悍壮的人,不知怎的好像突然矮了一节。是那铁荆鞭刑,还是那七年里壶中岁月,就将一个曾经是刚直骄悍的人,变成了怎样的模样?

直勾勾地看着李斯文那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过了好久,博日图才直起了腰,暗中啐了一口:“这老不死的瘸子,偏偏来揭老子的往事。”

一声清脆的声音随后就响起:“好啊,博日图,你背后说李伯伯的坏话,当心我告诉他去!”
接着,他就看见察珠丽的那双大眼睛,从院子的角门外探了进来。一股无名火,顿时就找到了出气的口子。

发红的牛睛眼眯了一眯,冷哼了一声,道:“听着主子回来了,你这小娘们还跑到我火户部里来闲逛。等闲了我倒要问问老察尔甘,他管教不出自己的儿子,难道还管教不出一个孙女!”

察珠丽那俏丽的脸故意似的仰起:“就是因为主子回来,爷爷才来找容成容璧帮忙。看你今天本不是喝醉得糊涂了,就敢欺负我,日后你还想不想从爷爷那里赊出好酒来?”

背上“铁荆鞭”的旧伤,似因为李斯文刚才的到来,和察珠丽的这几句话,突然就给一跳一跳地激发起来,招惹着博日图的肝火。
他瞪着圆溜溜的牛眼:“姑娘长大了就由不得爹娘了,更何况是一个没有爹娘教养的,居然也学会到我的火户部里,肩着什么爷爷的招牌,勾引长得有些模样的奴才!”

察珠丽的脸色终於按捺不住变得苍白:“博日图,你自七年前就没了跟人打架的本事,到如今也只剩下骂人的本事,就只敢骂我,骂我爹爹……”

博日图的吼声已打断了她,黝黑的额头上,青筋不停跳动:“老子当年跟那南蛮子一战,虽然输了,也输得一个英雄好汉,你一个小姑娘懂得什么!仗着小王爷的恩宠,你还反了天了。别人惧了小王爷宠着你,你就当我博日图也怕了?老子难道说错了你?若不是没有爹娘教管,哪一家的姑娘,还深更半夜,拐了她爷爷的烈酒,跑到圣地边上去,勾引我火户部不成气的奴才?你爹察亘若不是下贱坯子,当年怎能干出那种以下犯上的事来?若非是主子慈悲,老子早就一巴掌拧断了他的脖子,那时候干净了,也好过生下你这野娃子出来招人现世,惹事生非。”

察珠丽的嘴角已开始一扁一扁的,强忍着在眼眶里面滚来滚去的泪珠,却终於鼻子一酸,泪珠已扑簌簌地滴落下来。

这时,不知不觉中,一只温暖有力的手,静静地从她身后伸了过来,轻轻地擦去了她的泪水。
察珠丽回过头,泪眼朦胧中,就看见容璧温和的目光,就听见容璧低沉的声音:“察珠丽,有什么事情,不如等到晚上我去问问你爷爷再说。你快回去,准备迎接小哲王爷,没有事就不要来这里了。”
可是博日图本就不会放过他。
被酒泡得浑了的冷笑已经响起:“我道是谁,原来又是你这马贼小子。主子在这里讲话,什么时候有你插嘴进来的份了?你是借了谁的胆子,就敢放下手里的活计,来这里败你主子的兴致?”
容璧的脸色一紧,嘴唇已微微咬紧,胸膛也在寒风中微微地起伏。

博日图阴阳怪气的声音依旧不断地从背后传了过来:“你别以为你那呆头呆脑的哥哥,昨天给玄女娘娘召了去,你就有了人为你撑腰。玄女娘娘何等的身份尊严,哪里容得下马贼小子。你哥哥若是被娘娘看中,早就跟了她老人家去了京城,也不必留在这狱之门,仍旧在我博日图手下做他的奴才!你自己也仔细着自己的身份,别妄想着这草原上的灰勒鸡,也能有朝一日变成了雄鹰!”

察珠丽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博日图你也别忘了,娘娘她数次宽容容家兄弟,都是你自己亲见。那天晚上,若不是容璧替你求情,你自己在圣地边上跪上那一夜,只怕早已变成了风鸡。你若是咱夏国的英雄,怎么不问问自己,向来只有主子赏赐给奴才的恩典,为什么我狱之门偏偏就有那么一号主子,硬要搭欠上奴才的恩典!”

这小小的女孩,只要不提她父亲的事情,头脑就变得份外的清楚,嘴巴也变得格外的尖利。
博日图呼吸也变得浓重,似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察珠丽挑战似的翻着眼,接着道:“你若是想不明白,咱们不妨等小王爷来了,就到他面前去评一评理去,看他怎么发落你……”

她气鼓鼓地还要往下说,容璧终於打断了她的话。他一开口,这小小的人儿,就安静了下来:“察珠丽,我和容成答应你,晚上就去你爷爷那里帮忙。小王爷要回来,博总管应该是有很多事情要做,就不要总打扰他。”

察珠丽看着他,这个年纪的女孩特有的柔软睫毛,不觉已如鸽翅般垂下。当她再开口的时候,清纯的声音,已因为他的镇静而平静:“容大哥,我听你的。”

恨恨地看着察珠丽和容璧离去,博日图那双混沌的眼,就变得恶狠狠的。咬得紧紧的牙齿里面,终於迸发出一阵按捺不住的得意。
“姓容的奴才,你现在仗着你哥哥得意,莫忘了总有一天,我会要你苦苦哀求我,象狗一样地哀求我!”
“小王爷一回来,轮到你这马贼小子来求我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了。”
“察珠丽呀察珠丽,你这小姑娘的小算盘再精明,也算不到这里面的恩恩怨怨!”


二十

长号同样嘶鸣,鼓声同样震天,旌旗同样蔽日。唯一的不同,是那荒原上吹过来的风,已不知不觉中变得刺骨的寒冷,将那远远奔驰而来的战马蹄下扬起的烟尘,拉成一道长久不散的烟雾。
一直静候在风中的几百名仆从,已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威严高耸的古堡狱之门外,整齐的声音回荡着:“恭迎小王爷回堡。”

在几十骑强悍的武士的簇拥下,一匹疾驰而来的青骢烈马,在临到这森严的古堡时,已慢了下来。
青骢马强劲有力的铁蹄,有节奏地敲打着这古老宽大的青石板道。干燥的风,翻卷起蔽日的旌旗伞盖,掩映着伞盖下那张傲慢强悍的脸。
凌厉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这跪倒迎接的人群,镶着银线的马鞭,就漫不经心地点了一点最前面的李斯文:“你起来说话。”
这一瘸一拐的老人,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就弯着腰身缓缓随行。

经过博日图面前,不知为什么,那烈马居然就一声长长的嘶鸣,停了下来。
穿的是最干净,最整齐的衣服,行的是最遵从,最本分的仆从礼仪,博日图的头伏得低低的。只是,虽然看不见那高贵的人物,却也能感受到那人目光中突现的无穷压力──
那人的目光,就好像是带着一股寒洌的剑气,从那高大的烈马上,割过来,一片片地割过来。
他的身子一个痉挛──
这目光,即使仅仅是感受而已,就已经是痛。

背上那鞭刑时留下的伤疤,突然刺痛起来,那鞭刑时撕裂般的剧痛,突然清晰得逼人,就变成了纵使经过了这七年的烈酒,也泡不去的噩梦。这铁荆鞭留下的永不磨灭的痕迹和痛楚,似时刻提醒着他,面前这堂堂的哲王正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头,於是就伏得更低。而那灿烂伞盖下,烈性青骢马上的人,也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这两人间的片刻沉默,竟似有一生一世那么久长难捱──长得就连青骢马畔的李斯文,左腿上那陈年的伤处,也隐隐地抽搐般疼痛。
博日图的背心都似已湿透。
终於,那凌厉的目光转移开来。随着马蹄声的再度响起,那刺痛着博日图背上的压力,也就倏然消失。

只是这在寒风中轻轻地打着响鼻,喷出口口热气的烈马,很快就又停了下来──停在两个身着青衣的仆从面前。
才看清楚面前的这两个人是谁,李斯文的眼皮,就突然开始不停地跳。他刚要上前细细禀告,骏马上那只苍白的,戴着一枚翡翠扳指的手,就微微地抬了抬,止住了他的话,也止住了他的人。
然后,一道华丽的鞭影,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从青骢马上卷了过来,鞭梢闪动间,突然就圈住了其中一人的脖颈!就似一只强健的手,勒得那青衣人喘不过气来,身子也痉挛般扭曲起来,接着,鞭梢一提,漫不经心般地一带,那青衣人被迫给掀得仰起了头。

旌旗伞盖下,冰冷傲慢的目光,慢慢地自高高的马背上,顺着银色的鞭子瞧了下来。
──入目的是一张年轻而英俊,但却有些憋得发青的脸。尽管已经给马鞭勒得就象垂死挣扎在案板上的鱼,温和的眼睛里面,夹杂着掩饰不去的恐惧与坚强。
傲慢的目光毫无表情地从这张脸上扫过,然后卷着脖颈的马鞭一松一放,这青衣人就摔倒在地,顿时忍不住呛咳起来。
与此同时,鞭影闪动,马鞭又向他身边的另一个青衣人卷了过来。
只不过这次,这灵动凌厉的马鞭,竟然没有圈上去。
──因为这另一个青衣人,不等他的同伴挣扎着爬起身子,就上前扶住了他。然后这人就抬起了头,看着那伞盖下,骏马上的人。
这一瞬间,李斯文突然一身冷汗。
旌旗斑驳的影子似是流转过来。
晴空的云似是突然压了下去。
风也似是呜咽了一声。

蓄势待发的马鞭已在空中停住。鞭头上鲜血也似的红缨,在寒风中激烈地飞舞。而驭使这鞭头的银色鞭身,因为僵硬在寒风中,则如静止的蛇。
飞扬的伞盖下,裘皮大氅里面的身躯,也不禁微微一怔。
映入这冰冷傲慢的眼里的,居然是一双死人般的眼睛──这双眼睛里面,已没有了任何人类的感情,空空荡荡,偏偏却又长在这青衣人那张清俊的脸上,就仿佛老天的恶作剧,时刻提醒着冥冥尘世中的众生,他执掌生生死死的肆意,威严,残酷和莫测。

鞭影倏然消失。
强悍的脸上,薄薄的嘴唇里,终於吐露出一句话:“这就是前几日来的那两个月夜之人?”

不知是因为在外面站得久了,还是因为那青骢马上的人,说话腔调里森然的平静,李斯文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恭敬地道:“回主子的话,这两人就是玄女娘娘恩赐的侍奴。”

傲慢的声音里面好像多了一点轻快:“李斯文你这个奴才,想拿玄女宫来压我?你老实告诉我,他们两个谁是昨天给玄女宫主人召去之人?”
这有了一点调侃的音调,无缘无故地,却有着说不出的阴沉和冷酷。是不是因为马上这人的心思,已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琢磨不透?
──在此之前,这喜怒莫测的小王爷,原本是在赶回狱之门的路上,可他却明明就连前天狱之门发生的一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更是连玄女宫主几天前的一举一动,也都掌握得了如指掌。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等到哲王爷和玄女宫主离开这古堡之后,才姗姗而归?这哲王的正嗣,难道是在回避着什么?

想到这,李斯文就已有点不寒而栗。指点着的手,居然也有些颤抖:“是,是容成。”

那青骢马上瞥下来的傲慢眼光中,终於闪过一丝诧异,仿佛是奇怪这目光空洞的人,怎么会成为玄女宫主召去之人。然后,或许是因为站在这烈马的近前,李斯文好像看到了那马上之人,嘴角边似是有一丝微笑一闪即逝。
──在旌旗阴影下,那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那微笑里面的恶毒与仇恨,纵然是阳光,也难以驱散。纵然是旗影,也难以遮掩。
但随后,风袭开,旗飘开,云展开,这意外之下的阴影,就分明消失,马蹄声就又响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於是李斯文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二十一

“咱们走。”
容璧的声音,尽管已经压得低低的,容成仍然是一怔:“走?什么时候走?”

纵然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容璧的脸上依旧说不出的小心和紧张:“自从咱们来到狱之门,我就一直留心着机会。老察尔甘那处的栏杆明天晚上就修补完了,我们正好借机悄悄离去。”

容成微一迟疑,终於说道:“那样会不会连累了老察尔甘和察珠丽?”

容璧似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低声道:“所以我们要等到完工的时候再走。更何况,察珠丽以前不止一次提到过,小哲王爷极是宠爱于她,应该不会株连怪罪下来。倒是小王爷此次带来的随从,身手和体态,决非寻常侍卫。待得久了,难免夜长梦多,我们若是不能趁着明夜离去,迟早会露出破绽。到了那时,只怕脱身就更难。”

看着容成沉默的面容,容璧就又道:“我知道你还想说什么。我宁愿你不要说出来。我已经暗中备下了足够支持几天路程的干粮,只等做好马匹的手脚和记号。今天晚上更深的时候,我就去马厩,你去厨房取回那包干粮。”

这看似不相干的两件事,已令容成忍不住重复道:“马厩?厨房?”

容璧得意地道:“马厩里面的马匹,向来是轮流替换着驭使,只有前一天的晚上,才能知道次日是哪几匹马会佩戴出堡的引子。另外,我积存下来的干粮,就藏在厨房那边灶台后面的梁上。你取了那干粮出来,就径直回这里来。”

看着容成询问的目光,容璧的脸上已有了一丝骄傲之色,笑吟吟地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这双拿惯另一种家什的手,居然也会做点别的事情?博日图已经盯上了咱们两个,这里又离他毕竟太近,我若是将干粮藏在这里,万一给他发现,一切就功亏一篑,我又怎能冒这个险。只可笑他暗地里不知搜查了几次,每次都落空而归。”

望了一眼窗外深黯的夜色,和那轮渐渐初升的弯月,想着明夜的夜下出走,容璧的心已经开始激烈地跳动起来:“今天晚上,就是最后的准备。我真希望,这不会拖得太久。”

容成站在他的身边,空洞的眼神里,也反映着古堡外那片淡淡的月色。可是看着这月色,那萧索的眼睛里,慢慢地竟然溢出一层深切的痛。
缓缓地,这青衣的人,在月色下喃喃附和道:“我也希望不会太久。”


二十二

这一晚的云很飘逸,这一晚的月色很稀薄,这一晚的夜风,出人意料地,居然没有了荒原的气息。
趁着模糊的月色,容成匆匆而小心地赶往古堡另一侧的伙房。依着容璧的指点,和自己已开始熟悉的规律,回避着巡夜的侍卫。
临近厨房拐角处,古堡上空那弯月亮,就突然沉到了一片厚厚的云彩里面,夜色就更加黯淡,凸现着那不远处的圣地,由此泛出的空旷苍凉的光芒。那圣地里面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更似飘动着不可预知的神秘。
瞥一眼那似乎游荡着夜间精灵的土地,容成一时竟然呆住了。
──那一晚的月色,那一晚的圣地,那一晚的琴声,那一晚的青铜面具下掩饰不住的深情。
想起这一切,就内心的深处,似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番,可在这夜色中,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也许就是这一刻的沉思迷茫,让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拐角处传来的匆匆忙忙,却又是轻手轻脚的奔跑声。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突然自黑暗中冒了出来,顿时跟静立在月下的他,撞了一个满怀。
或许是因为奔得急了,收势不住,又或许那身影,和容成刚健的身子,毕竟有着难以比拟的差距。这一撞之下,仿佛是撞上了一堵墙壁。随着那小小的身影直跌了出去,“啊哟”一声尖叫已经不由自主地响起,然后,辟哩啪啦地一阵微响,就从那人身上,掉下来十数件物事。

就在这时,弯月终於穿过了那片原本能遮掩一切真相的云雾。
於是大地就亮了一亮。
於是夜风就呻吟了一声。
於是容成已看清了跌出去的那人的面目。
他也忍不住一声低呼。
──“察珠丽!”

容成这一声低呼,竟然令那小小的人影浑身一颤。
就算再不敢看,再不想知道,也由不得她看清楚撞上的究竟是谁。

如此旧识如此夜。
如此月色如此风。

夜风中,是容成清俊的脸,和依然空荡的眼睛。
月色中,是察珠丽惊恐的小脸,和死死盯着他的大眼睛。
──怎么竟然会是他?她宁愿没有看到是他。

夜风中,容成就这么看着她,温声道:“察珠丽,怎么会是你?深夜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察珠丽的嘴唇痉挛着,期期地,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才定一定神,那想说的话,就被远远传来的纷乱,立刻噎在了她的喉咙里,怎么也不容她说出来。

远处已响起锣声。
远处已传来了杂乱沉重的脚步,人语急切的嘈杂,和刀剑撞击的隐隐轻响──察珠丽适才的那一声惊叫,显然已经惊动了夜巡的守卫。
这混合在一起的声响,变成了空气中那股不安的动荡和紧张,倏然就弥漫在他与她之间,以及他与她周围。
察珠丽的脸色一时就已如死人般惨白。
然后,她就发现容成那没有任何感情的目光,已转向了散落在一地的东西。
──那些自她怀里跌出来的东西。

察珠丽的心顿时砰砰地狂跳。这激烈的跳动带来的恐惧,竟已令她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下,她突然爬过去,绝望地想要收敛起地上散落的东西,却不知为什么手指居然已经僵硬,怎么也抓握不起来,身子一软,就徒劳地坐倒在地。
──月色下,那散落在地上的,是十余件闪闪发光的珠宝,和几样似是还发散着热气的干粮。
这些名贵的珠宝,为什么会从这天真可爱的孩子身上掉出来?
难道几次见到在深夜里面出现的她,都是因为同样的目的?
这小小的少女,究竟是为什么要偷取这一切?

容成一惊,空荡的目光,就再一次转向了她。
“察珠丽,你……”

察珠丽已经来不及回答。她的目光望向他的身后,就似是见到了鬼──她最不愿意见到的魔鬼。
一道粗旷的声音,已在容成身后响起,立刻就打断了容成的问话:“察珠丽,你老实讲,这王爷屋内的珠宝,怎么会散落在这里?这珠宝,究竟是谁偷的?!”

容成已不用回头。

伴随着这熟悉的声音的,自然还有那骄横而粗重的呼吸。除了博日图,已没有别人能有这样的口气。
只不过除了博日图,来的还远不止他一个人。
那趾高气扬,腆胸叠肚的“狱之门”总管身边,是随着锣声赶来的巡夜卫士和小哲王爷的随从。
蓦地,人影骤聚骤散,闪动中,已将博日图面前的两个人团团围住。
火把上的光焰,已亮如白昼般,将暗夜中苍白的月色,都似压得不见了踪迹。跳动的火光下,已没有一个人说话。
现在就是瞎子,也看得出这满地散落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无情的沉默,就这么直直地压过来。察珠丽已难以呼吸。她不自觉地看一看周围的十几名卫士,又看了一看注视着她的容成。那幼小眼神里面的惊恐,已变得散乱和疯狂。
只是这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到了容成这里,就似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又似是溶化在他那死人般的眼睛里。他这双眼睛,此时就思索般看着察珠丽,仿佛仍然在试图明白,察珠丽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现在博日图看着不知所措的察珠丽,和站在一旁似是茫然的容成,一双混沌的牛睛眼里,居然已浮现了一丝狞笑。
他戟指着容成,破锣般的嗓门,是唯一回荡在这压抑与沉默中的声音:“好你个马贼小子,胆子也太大了些,养下了你,反倒咬起主子,算计起我狱之门来,居然敢偷取厨房的伙食,更还有王爷的珠宝。”

直到这时,容成的身子才似因为博日图这话而轻轻一震,低沉的声音里面,却依然是坚定而淡然的平静。
“我没有偷拿。”

博日图冷哼一声,这飙悍的汉子,已决定好好享受这难得的一刻。他慢条斯理地道:“物证已在此,可是这里就你们两个;不是你偷拿的,难道是察珠丽偷拿的?”
这话里面的阴沉,就连察珠丽的身子也是一震。
然后,博日图就这么低下头来,那双被兴奋烧灼着的牛眼,就瞧着她,那粗重呼吸里面的酒气,就熏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察珠丽,你自幼在狱之门,自然知道这里的规矩。你倒是说说看,若是奴才偷盗了主子的东西,应该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察珠丽惊恐的眼睛里面,已涌出了泪。不知是因为博日图的这番话,还是因为月色下那张凶残的脸。她的小嘴一扁一扁地,似是已给吓得要哭出来──博日图的狞笑,衬在这苍白的月色下,似是比来自地狱里的魔鬼还要渗人。

恶毒,就随着他的话,从那浓密胡须掩盖下的牙齿里面,缓缓地漫了出来:“你既然知道这狱之门的规矩,那就不妨告诉我,这地上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你拿的?”

察珠丽的嘴唇颤抖着,死死地盯着那散落一地的珠宝,半晌,没有了血色的唇里,才低低地挤出一句几乎让人听不见的话来:“不……,不是,不是我拿的。”

博日图好像就在等她的这句话。满意地直起了身子,他那狰狞的脸,就转向了容成。
“既然不是察珠丽偷的,自然就是你这马贼小子偷的!”

容成那空荡如死人的目光里面,似是有了一丝凌厉的光芒闪过。仿佛没有料想到这平日看似粗狂的汉子,不动声色地就编织出这罪名,轻描淡写地就加到了自己的头上。
只是这光芒消失后,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依旧是淡淡地回答:“我没有。”

就是那似是不屑的空茫眼神,就是那身陷险地依然淡然的神情,这一时,这一刻,腾地勾起了博日图心底压了又压的火。
他就忍不住地气。
他就忍不住地怒。
大喝一声:“大胆的奴才,你还反了天了!”迈上一步,扬起手来,就要击落。
但是这一拳终於没有击下去。

不是因为容成那神色不变的镇定和茫然,而是因为他已听见身后步履匆匆,他已感受到周围的人们突然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然后,他猛然如锋芒在背,一道冰冷的目光,似是远远地却又剑一般地割过来。
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他手上的力气就突然消失,他的人已顺从地跪倒。
──在簇拥矫健的锦衣卫士下,出现在这明亮如白昼的火把下的,是小哲王爷颈悬串有翡翠珠玉的环饰,披着银缎子大氅,傲慢挺直的身影。

现在就连察珠丽也跟着跪倒。
唯有容成,原本是这么直直地看着这一切,但是对上了那双冰冷的目光时,身子却晃了一晃。头痛欲裂般的意识下,竟茫然不觉自己的喃喃低语──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古堡狱之门外,和这月夜下火光照映中,他已经是两次见到这双冰冷的眼睛。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以前曾经在别的什么地方,还见到过这冰冷的眼睛?

沉默。
沉默的压力,已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喘不过气来。
小王爷那傲慢冰冷的面容,如同这跳动的火焰,同样让人琢磨不透。淡淡地看了容成一眼,又瞥了瞥跪在地上的察珠丽和博日图,冰冷的手,就按了下去。
“博日图,你起来,问他们的话。”

於是博日图就好像刚咬到一块新鲜骨头的狗,立刻挺起了胸膛。
应了一声“是”,这汉子就转过身来,大声道:“奉小王爷令,问察珠丽话。这一地的珠宝食物,究竟是哪里来的?”

察珠丽跪在地上,已不敢抬头。对面那人与生俱来的威严肃杀中,她的手指都已经麻木冰冷,她的上下牙齿也忍不住隐隐相击。博日图的话,她就好像没有听见。

博日图的脸已有掩饰不住的得意。看着这一切,他和颜悦色地又道:“察珠丽,小王爷问你的话,你若是不答,就是藐视主子的大罪。不过在回小王爷的话前,你要好好地想一想,也要仔细地想清楚──这到底是谁干的?”

现在察珠丽就连身子也在轻轻颤抖起来。她偷偷看了没有任何表情的小哲王爷一眼,又看了看博日图讥讽的粗脸,迟疑着,终於咬一咬牙,突然手往背后一指,嘶哑的声音,仿佛已因为夜风而干裂。
“是容成。”
“是他偷拿的。”
“若不是我撞见了他,这些东西根本掉不出来!”
挣扎着说出了这几句话,她就好像已经用尽力全身的力气,几乎瘫倒在地。
她为什么不敢回头看容成?她是不是已不敢见到他的脸色?
──容成的脸上,突然闪过一种说不出的惊讶,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一种说不出来的痛。
他的胸膛,也随着这句话,有了一丝起伏。
可是他的眼睛,依然是空旷的,依然什么也没有。


二十三

不同的笑容却同时浮现在不同的两个人脸上。
博日图毫不遮掩的狞笑,和小王爷那莫名其妙,稍纵即逝的微笑。

恭敬地转过身子,这火户部的总管,就躬身回禀道:“小王爷,这容成自那日得蒙玄女娘娘传召,已能在我狱之门里进出,必是因此发现王爷的珠宝藏处,而起了偷盗之心。此番若不是察珠丽及时发现,已给这小子得逞。奴才管教下属不严,还请主人责罚。”

银缎子大氅下变幻莫测的脸上,就没有任何表情地在听。冰冷的声音,缓缓地,却又隐隐有着调侃般地道:“罪不在你。”
傲慢而灵动的目光,转向了容成,却又似是没有看着他。冰冷的声音,缓缓地又道:“博日图,恩将仇报,是我狱之门的重罪。这等劣奴,还要等到本王下令,你才好好地教训一番?这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罗嗦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点燃了博日图眼睛里面压抑不下的兴奋和罪恶。他微一躬身,道一声:“遵令!”
这得意的声音中那份狠毒,竟然令察珠丽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一缩。

博日图随即转过身来,喝道:“来人,将这奴才给我拿下,看我狱之门的家法上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微有嘶哑的声音突然传来:“且慢──!”
看清了来人,博日图的眼睛,就因为厌恶,而微微地眯起。若不是当着他敬畏若神的小哲王爷,不敢乱了规矩,早已大声叱喝起来。
分开人群,匆匆赶来的,果真是容璧。

容璧已抢到小王爷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或许是因为奔得急了,他的声音里面已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和冷静。
“请小王爷示下,容成到底犯了什么罪过,就要博总管将他拿下?”

那掩在银色缎子大氅里面的人哼了一声,冰冷目光,扫了博日图一眼,这象狗一样看着他眼色的狱之门总管,就喝道:“容璧你胆大包天的奴才,竟然敢当着主子的面,就质问你哥哥的罪过。若不是小王爷宽宏大量,就凭你这句话,也是犯上不敬的死罪。”

容璧抗声道:“小王爷向来公正严明,若是因仆奴有罪而责罚,自然要公之于众,才能服人。”

博日图冷笑道:“你当真要知道你这马贼哥哥犯了什么罪过?也好,那就让你知道个明白──就在今夜,察珠丽已经指认他偷盗王爷的珠宝,和厨房的饭食。”
这最后一句话,让容璧身子一震,几乎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来。
察珠丽?
──那跪在一旁的察珠丽,又怎敢接触到他的目光?
──而容成,为什么又不说话,不分辩?

暗叹一口气,容璧苍白的脸色,已掩饰不住隐隐的惧意,低着头,咬一咬牙又道:“小王爷明鉴,我哥哥容成身子单薄,又怎能在守卫森严的情况下,潜入王爷的藏宝之地偷盗?这里面一定另有内情,还望小王爷详察。”

博日图好像就在等他的这句话,冷笑一声,道:“不错,容成本就呆头呆脑,只怕怎么也想不出悄没声息地潜入王爷屋内偷盗的主意。他前去偷盗,恐怕身后有人指使!”
接着,他就弯着腰,回禀道:“能够指使容成的,主子想必已经明察秋毫。马贼就是马贼,即使是主子恩赐的再大恩典,也改不了做贼的贼心。”

小王爷高傲的脸,在月下讥讽似地扬起──
他果真就相信博日图所说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那冷冷的话语,会从他那薄薄的唇里吐露出来?
──“既然胆敢到我狱之门里来犯上作乱,便要承担后果。博日图,连着容璧,一并拿下。”

容璧还待要说,脑后风声疾响,双臂一阵撕裂的剧痛,却是被早就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两名侍卫扭住了手臂,再也难以摆脱。与此同时,胸口骤然一闷,如遭重击,几乎喘不过气来,五脏六腑都似翻了几个来回。晕眩中,才看见博日图那巨大沉重的拳头,正离开了自己的身子。
雷电霹雳般,伴随着容成沙哑的叫声“容璧!”,博日图那丑陋的脸,和那巨大的拳头,转眼之间又变成了眼前的金光一闪,和金光闪过之后的一片黑暗。

黑暗来得太快。快得就连疼痛,都来不及从他的身体里面反应出来。
黑暗又来得太猛烈。猛烈得他纵是竭力想睁开眼,眼皮却仍似有千斤沉重。
这乍裂可怖的黑暗,快如闪电的黑暗,深如大漠流沙的黑暗,倏然就吞没了所有的抗争。
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也就随着这深深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那最后一点残留的意识,在脱离他的身体以前,还能从心底吐露最后一丝呼吸:“容成……”


二十四

“容璧!”
博日图第一掌击在肉体上的钝滞声响,突然惊醒了怔在一旁的容成。只是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容璧在博日图的第二拳下瘫软的身体──没有了知觉的身体。

“你敢──!”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吼叫。
博日图回过头,就看见了他的眼。
自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那双空虚的眼睛里面,第一次有了人类的感情。
──愤怒的感情。
──足以燃烧尽一切的愤怒。
这愤怒,竟然令这高大粗壮的汉子,心中没来由地泛上一丝寒意。

容成的拳头已握紧。
他的身子一动,夹杂着这炽热焦焚的愤怒,就要扑向博日图。
只是这一动,也已太晚。
──他身后早已监视着的数名侍卫,又哪里容得他动弹,立刻恶狼般一拥而上,抱腰扭臂,死死地按住。
只不过纵然是被措不及防陷住,被几名强悍勇猛的卫士死死地绊住,容成就好像没有意识到。
──“博日图!”
又是一声低低的吼声。
看不出他身子单薄,陷在几名身高马大的侍卫的铁臂钢背下,那几名侍卫竟然堪堪地按他不住。只是容成再挣扎,却也一时挣脱不开他们的掌握。
这难道是因为围陷他的每一个人,都有不敢放弃的理由?
没人敢放弃。
这些久经战阵的侍卫,都明白在这喜怒哀无常的小王爷面前,让这人挣脱的下场,究竟是什么。
──不是容成的下场,而是他们自己的下场。

突然,扭打之中,“啪”的一声轻响,一件物事,自容成的怀里跌落出来。
明亮的火光下,这件细小的物事,就这么安详地躺在地上,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却又是高贵的光芒。
高贵得就连小王爷,也注意到了它。
容成的脸色突然变了。
一股说不清的力气驱使下,他挣扎着,拖拉着,就要去拾起那件物事。
只是他还是晚了一步。
小王爷已缓缓地走上前,慢慢地将它拾起来。
那是一只浅碧色的小飞鱼,制作得精巧之极,应是女子发髻上的饰物。

站在一旁,惊魂稍定的博日图,恶狠狠地道:“你这奴才的马贼性子,果真就怎么也改不了,明明偷盗了王府的珠宝,你还敢抵赖!”

小王爷冰冷的眉微微一皱,博日图后面的话就吞到了肚子里。傲慢的似笑非笑中,那只戴着名贵翡翠扳指的手,捏着这枚飞鱼,就要揣到怀里。

容成的脸突然扭曲。
那英俊的面容就因为这扭曲,已变得狰狞若魔鬼。
他的牙关又已咬紧。
那喉咙里面的吼叫,就因为这紧紧的牙关,已变得嘶哑得不成声:“还给我。”
势若疯虎般,他突然双臂一振,一股无穷的力道汹涌而起,几个王府的卫士竟然制他不住,顿时震得向四面直跌出去。
间不容发之际,容成的人已在小王爷身边,他的手已经握住小王爷的手臂!
随着这出人意料的变化,一声惨叫响起。小哲王爷被容成抓住的手好像套上了一条铁箍,半条手臂都是一阵酸麻,愣怔间,手中的玉饰已经被劈手夺过,然后他的人,就象一钱不值的口袋,被抛摔到一边。
夺回的这枚飞鱼玉饰,瞬间就占据了容成的空间,占据了容成的一切。
他的周围就似乎已不存在:这世界,突然仿佛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时间,仿佛就已停滞不前。
容成全身都在颤抖。
第一次,那眼神中,有了愤怒也不能取代的感情。
那是最珍贵的人类的感情。
那是挚爱的深情。

他的双手,手指摩挲着那光滑圆润的小小飞鱼,是那么小心,那么珍惜,那么护呵,就好象在掬捧着他自己的性命。
──这双手纤长有力,本不该是握着这玉饰的手。
他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缠裹着这玉饰的光芒,那里面的深情,竟令人的心,没有止境地碎下去。
──这双眼睛,本不该是充满了迷茫和空旷的眼睛。

因为这生命的摩挲,因为这深情的目光,一瞬间,那小小的飞鱼玉饰,就似也有了灵光,竟绽放出灿烂夺目的光华。在这灿烂的光华下,容成那苍白的嘴唇蠕动着,痉挛着,似是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泪水,竟夺眶而出,一滴滴地滴在那件精美的物饰上。

小王爷惊魂未定,大喊:“反了,反了!这奴才发疯了!来人!把这个奴才给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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