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评论]宿命的悲剧与美丽——关于卓东来的一点思考

紫色月琉璃 · 发表于 2006-5-13 15:58:02

趣味相投的朋友说，如果错过了卓东来会是一辈子的遗憾，于是耐着性子看《泪痕剑》、看《英雄无泪》。虽说与其他电视剧相比确实忠实于原著，但要将短短十八章扩充成四十六集的煌煌巨作，自然少不了情节不够、爱情来补的惯用手法。比如颇有金镶玉意味的客栈老板娘扶桑，比如蝶舞和朱猛的孩子，比如小镰和郭青之间暧昧不清的纠葛。好在这些都不是宛如画蛇添足的败笔，身为母亲为了儿子疯狂的蝶舞比原著里的舞姬要丰满感人了许多，虽然在我看来她还是一样没有头脑、不讨人喜欢。
这是一部焦点模糊的小说，一半篇幅写小高，一半篇幅写卓东来。如果说小高是个急欲成名的热血青年，那么卓东来无疑就是一个冷酷阴沉、深谋远虑的幕后黑手，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泪痕剑上的诅咒，是杀与被杀的命运。而在电视剧里，最抢眼的人物自然是卓东来，他的智计无双、他的阴鸷狠决就像那永远如影随形的紫色，让人从骨子里泛起森冷的寒意。
卓东来是一个聪明人，但他不是万能的，正如他查不出小高的身世一样，卓东来也绝对料想不到泪痕剑的诅咒竟会应验在自己身上。与萧泪血不同，卓东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步步走向了命中注定的死亡，像他那样骄傲的人对于命运之说未必不信、也未必尽信，却绝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结局交给命运任意安排。卓东来是那种将世间万物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这样的人恐怕明知不可为还是会以一己之力逆天而行的，如果他早知道自己的命运的话。而萧泪血是怀着既要寻求解脱，又不甘心去死的矛盾心理来对待小高的。小高是他有血缘之亲的孩子，却也是诅咒里注定要杀死自己的人，萧泪血的矛盾可想而知。偏偏到最后死的人是毫无准备的卓东来，而不是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死亡的萧泪血，不能不说命运的确是一个反复无常、又老又丑的女人，让人永远料不到未来发展的方向。
泪痕剑的诅咒来自于它的完美。大音希声、大器无成，人世之间的完美是一种不应该存在的禁忌，自然会招来九天神佛、怨灵恶鬼的诅咒。只是这样的诅咒并不是针对铸成此剑的萧大师本人，而是他无辜的孩子，这实在是太过狠毒了一些。某种程度上说，泪痕剑和卓东来具有相似之处。卓东来是个俊秀的男子，有着强者的雍容气度，武功之强天下少有敌手，一手创立的大镖局如日中天，雄霸武林指日可待，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可惜完美注定是不容于世的，因此卓东来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残缺与罪孽。如果说不良于行可以通过后天不懈的努力而得到弥补，那么另一种残缺却是无论如何也消抹不去的罪恶烙印，提醒着他自出生那天起就背负的血债。
平心静气地说，母亲与弟弟的死并不能归咎于卓东来，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铸成了泪痕剑的萧大师，但是身体的残缺无疑被敏感的卓东来看成是自己原罪的象征。他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弟弟，是一个手上沾着亲人鲜血、十恶不赦的罪人，他活着是因为他不甘心，他一定要成就一份完美。这种对于完美与残缺的执着，无疑是日后卓东来和司马深厚感情的基础之一。
我不得不感叹，如果卓东来不是萧大师的儿子，那一切又会变得如何？也许卓东来不用再承受残缺与罪孽的折磨，但他无疑也不会拥有高高在上的地位和令人景仰的成就。正是他的残缺促使卓东来要以物质的成功来肯定自己，要用数倍于常人的努力造就成功。单看卓东来百折不挠地练习走路，最后练成了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就可以看出卓东来有着怎样坚韧的意志，又付出了怎样艰辛的努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成功？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卓东来成就的事业越大、越辉煌，他心底的伤便越深重。
卓东来是一个骄傲的人，而他也确实拥有骄傲的资格，这种骄傲源自于他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正如郭青所说，卓东来的智慧才是他最厉害的武器，远比萧泪血、泪痕剑、小高，还有那口箱子都要可怕，在这样的人面前，生与死都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游戏罢了。与历史上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相比，卓东来的手段也算不上特别卑劣或者特别残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与一将功成万骨枯都是很好的证明。和动辄坑杀数十万降卒、屠城不分男女老幼的项羽相比，卓东来可以说是仁慈的，至少他不滥杀无辜。既然项羽可以成为英雄，理论上说，卓东来自然也可以。可惜的是虽然项羽在性格上有着种种不可弥补的缺陷，却拥有强健的身体，而这正是卓东来一辈子都不可能获得的。英雄可以是独臂的，也可以是半盲的，却不能像卓东来一样拥有一件婴儿的器官，这种残缺在任何的故事里都只能成就一个枭雄，而不是一个英雄。
卓东来甘心屈居于司马之下，除了少年时代的恩情和志同道合，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司马具有成为一个完美英雄的条件。司马高大英俊，性格开朗且广有人缘，武功不俗又很有气度，他具有一切卓东来梦寐以求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对于卓东来而言，成就司马就是成就他自己。天下无敌的司马超群，这是卓东来退而求其次的梦想。
我一直觉得卓东来与司马之间的感情不能简单地用友情来定义。蝶舞说卓东来一生只为一个人而活，这个人无疑是司马；司马和吴婉开玩笑时说她一直在吃卓东来的醋，吴婉回答说司马不会把卓东来当成女人，卓东来也不会把司马当成女人，他把他当成儿子。在古龙的小说里，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可如果能够让一个阅人无数的女人、一个被丈夫冷落了数年的妻子说出这样的话，恐怕也不是简单的兄弟情就解释得通的。再看卓东来，卓东来有许多只有司马独有的特权。比如那张铺着华贵紫貂皮的软榻，那紫色的葡萄酒与水晶杯，纵是有肌肤之亲的女人也不能逾越的规矩对司马却是不存在的，只因为他是司马超群。而司马在从洛阳回长安时感觉到有一个最亲密的人将要像牛羊一样被人杀死，司马想到的人除了自己的妻子吴婉就是卓东来。在选择决斗地点时，司马所说的亲密重要的人自然包括卓东来，而卓东来在杀死郭青之后的表白更是真诚纯粹的真情流露。虽然处理这个问题时借着卓东来之口阐述了所谓男人之间的感情，我却觉得卓东来和司马之间的感情超越了一切亲情、友情和爱情，变成了一种比任何感情都更加深厚的维系。所谓“司马超群是光，卓东来就是影；司马超群是形，卓东来就是神；在大镖局里，卓东来就是司马超群，司马超群就是卓东来”实在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对卓东来而言，司马是他这些年相互扶持打天下的兄弟，更是他一手造就的偶像和梦想，不容任何人歪曲和破坏，哪怕那个人是司马。因此在司马与卓东来决裂的那个时候，就注定了卓东来盛极而陨的结局。
有人说《英雄无泪》是一个背叛的故事，妻子背叛丈夫、下属背叛主人、兄弟背叛手足。的确，无论是《英雄无泪》还是《泪痕剑》，放眼望去充斥着一个又一个叛徒：蝶舞、杨坚、朱猛、吴婉、小高、司马、钉鞋，唯一的例外是卓东来，他从未背叛过司马、背叛过自己的理想。但我发现我无法苛责这些所谓的叛徒。杨坚此人在书中只是为了被杀，而在电视剧里他却得到了升华，为了朱猛而背叛，虽不近人情却也可以理解。蝶舞的背叛和钉鞋一样，是被朱猛所谓的义气与磊落的性格折服，电视剧中为蝶舞加了一个儿子，更是增加了她背叛的理由。至于朱猛，英雄难过美人关自然是最好的解释。比较特别的是吴婉和司马。司马是吴婉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而女人自然希望自己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偏偏司马这个武林中神话一般的英雄是他的兄弟造就出来的，吴婉心中除了同情和不满，自然也少不了怨恨。已经很有些懦弱无能的丈夫竟还放任虎狼之年的妻子独守空闺，吴婉的背叛自然是顺理成章。吴婉是爱司马的，因为爱他而恨他、因为爱他而背叛他，最后更因为爱他而宁愿和他死在一起，吴婉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至于司马，我认为电视剧里那个提线木偶的细节相当有深意，任何有血性的男人都无法容忍自己的丈夫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尽管卓东来并没有干涉司马的意思，但他事无巨细一律包办的做法却让司马有一种几乎要窒息的感觉。卓东来手下有什么人司马不知道、收杨坚为徒司马做不了主、答应放蝶舞却被卓东来视若罔闻，甚至连喝酒都要偷偷摸摸，这样的生活司马忍了这么多年已是不容易了。卓东来是好意，不要司马去沾染那些黑暗的东西，却忘了司马是一个有着独立思想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可以和他心意相通的另一个卓东来。
卓东来永远都不能理解司马的背叛，正如他自己所说，不是这一类人，所以再怎么想也无法理解在这一类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想法。无疑，卓东来和司马不是同一类人，做了那么多年兄弟的两人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对方。也许司马曾经有过想要一览众山小的宏大理想，但这么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之后，司马已经厌倦了，他只想和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安安静静地活一辈子，浮世虚名终究不如天伦之乐、夫唱妇随来得实在。卓东来不同，卓东来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人，他要成就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世霸业，绝无中途停手的可能。卓东来很聪明，但却不能完全掌握人的感情，因此他觉得自己的做法是为了司马好，是天经地义的。司马和卓东来第一次口角之时，司马怒上眉山正欲破口大骂，袖子里的手也握成了拳，最后却仍是泄了气、松了手，什么也没做。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可看到电视剧时却蓦地理解了，那是因为卓东来的眼神。面对司马的怒火中烧，卓东来的眼神竟是让人料想不到的平和温柔、坦荡磊落，甚至带上了隐忍和包容，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连独断专行都能如此坦率真诚，司马还能怎么样？有这样的兄弟是司马的幸运，也是司马的不幸，同样的，把理想寄托在这样的司马身上则是卓东来的大不幸。不是同一类人，没有同样的坚强与心志，最终的结局必然是两败俱伤的毁灭。我们可以说司马不知好歹，可即使是赶鸭子上架的孟小花最后也是靠自己的实力当上了武林盟主，而不是借了沈玉门的名号，没有哪一个人愿意成为别人手里的傀儡。而卓东来根本不会考虑到这一点，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司马会最先背弃自己的理想。对于卓东来这样骄傲的人而言，宁可亲手毁掉自己半生心血塑造出的偶像，也不会容许这个偶像拥有瑕疵，因此卓东来与司马的刀剑相向是不可避免的。个人非常欣赏古龙在这里的处理，一招的胜负，卓东来却只能用刀背抵着司马的颈项，连卓东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却知道自己这一刀绝不能砍下去。说不清道不明、爱恨交织，这正是人性，正是卓东来，可以对任何人冷酷无情、唯有对司马一再例外的卓东来。失去司马的卓东来和当年失去孪生弟弟的卓东来融合在了一起，只不过一个的人生刚刚开始，而另一个的正在走向死亡。
卓东来不是大侠，却是一个枭雄，在我所看过的武侠小说里最人性化的枭雄，将善与恶都发挥到极致，骄傲到不屑于说谎的枭雄。这样的卓东来是注定要在最鼎盛的时候死去，就像樱花一样，以最完美的形态凋零，像流星一样不祥而璀璨。与其说卓东来是死在泪痕剑的诅咒之下，还不如说卓东来是死在自己手上。虽然私心来说我很希望卓东来可以继续风光无限地活着，但我不得不承认，只有那样的死亡才是卓东来最合适的结局，我命究竟由己还是由天都已经不重要了。在最后的时候，泪痕随着卓东来的生命而消逝，因为卓东来就是为了泪痕剑而生的，没有了卓东来，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了泪痕剑。也许一切都只是命运戏弄下的一场玩笑，而紫气东来的故事则是用血写在风里的，一吹就散了，再也没有人记得，就像是鸟已飞过，天空却没有留下飞翔的痕迹。
感谢那位朋友让我认识了这样一个卓东来，他值得我铭记一生。

紫色月琉璃 · 发表于 2006-5-13 15:58:25

这学期现当代文学的期末作业，鬼使神差地选了卓爷来做题目。知道自己这是给自己找难题，卓爷这样的人，是一辈子也说不完的话题，可还是不自量力地写了。也许是真的因为喜欢，所以不知不觉就写了不少，因为毕竟是作业，有字数限制，写着写着也只能虎头蛇尾了。毕竟把自己主观的一些看法融了进去，以己度人难免有失公允，但想想人心都是偏着的，对喜欢的人物有点偏心、甚至代入了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吧。只是这么不能说是随便写，这样说对不起卓爷，但也只是简单地写了一点，毕竟卓爷是个让任何人都看不透的人。

70queen · 发表于 2006-5-13 17:09:36

这就是你的作业啦。。。。感觉还缺了一点什么，写的还是不够深入~~~咳，反正就我这个没有看过的人来说，看完了以后，还是没有想去看的欲望~~~那么，就是叫做写的不够煽情？

紫色月琉璃 · 发表于 2006-5-13 17:57:31

我要的又不是煽情，再说了，毕竟是交给老师的作业，太离经叛道、惊世骇俗是不好的。的确没办法深入地说，因为卓爷这个人就像是无底的深渊，根本探不到底，怎么说也无法说透的。另外就是，老师的作业有限制的啊，只能泛泛而谈了，要是太深入了，恐怕不是目前4500字可以解决的，估计可以写研究生论文了。想看深入的，等我哪天抽风了再说吧，望天。我现在对卓爷都已经没有是非观了，都能为他找到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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