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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火三部曲·第二部——《旧疮疤》

狐之影

契子

“你有没有受过伤?”
“闯荡江湖,哪能不受伤?”
“受伤是什么感觉?”
“不如喝酒好受,不过伤口好了以后却比酒醉清醒时好受多了。”
“伤口愈合后便不会再痛了吗?”
“自然不痛了。”
“那么,若是将旧疮疤再揭开呢?”
“??????”

(一)

大漠。
无尽的沙,无尽的天。
沙与天在目光的尽头相连,单谁都望不到它们的尽头。
一面大旗在西北特有的狂风中翻卷而起,隐约可见一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宋。
虽说北宋西抗西夏,北拒大辽,国力远不如唐朝。但大旗上的“宋”字仍昭示着中原天朝独有的王霸之气。
这里是北宋与西夏对阵的前沿地带。
虽然前阵子两国之间已有停战协定,双方各自后撤三十里,但谁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辕门外,立着站岗的兵士。
大漠上,卷着沙砾的西北风打磨了他们脸上的光彩,刻上了沧桑的烙印。
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
无情的战场,不容许有丝毫的个人情感。
那是生死一线的世界,只能有一种选择。
但他们望着前方的眼中,却带着最揪人肺腑的思念。
干戈,血腥,生死,所有的一切深邃了他们的眼眸。
看多了冰冷的刀刃滴淌着鲜红的血;听多了战友和对方濒死的哀号,他们似已麻木了。
然而心真的麻木了吗?
羌管悠悠,仿佛自千里之外的乡间飘来的竹笛。
乡愁,只有乡愁不曾被这吃人的战场吞噬。
他们在边关殊死战斗,为的不是少得可怜的军饷。
前任主将徐震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但徐震已死,情况并未好转。
对于这些,军士们已不在乎了。
乡愁,只有乡愁,支持着他们用血肉之躯挡住西夏军队一次又一次疯狂的进攻。
决不能让西夏人践踏了故乡,那山清水秀的故乡。
一曲羌管悠悠绕过一缕青绿的乡愁,飘散在金色沙漠的上空。
山间泉水丁冬,潺潺而下,润出了一片山林的生机。
所有人看到这样的山色,听到这样的水声,都应该有个好心情吧。
但他偏偏不是。
这片山林,埋着他最痛苦的回忆和最深的后悔。
站在山间的竹林中,婆娑的竹叶轻抚他的背,却映得他白色的身影更显落寞。
那双眼,他无法忘记。
那双澄澈的双眼,不带任何世俗的污染,一直那么信任地望着他。
甚至在最后一刻,目光中仍充满着信任。
至今,他仍然后悔,为什么那时侯要出剑!
初出江湖的他对自己的剑术太自信了。
他相信他可以从慕容骁手上救回那孩子。
没有经验,没有顾虑,只有自信。
这样的自信通常就是一种自负。
自负常常蒙住人的双眼,让他们看不到危险,看不到失败。
所以,那一剑出手的时候,他没有犹豫。
他相信自己的剑。
血溅当场。
伴着一声惨呼,鲜血飞溅在他脸上、身上,像点点凄梅。
梅花本是素白的,人的鲜血却让它变得美丽,血一般的凄美。
鲜血使他惊醒。
看着眼前的一切,恐惧、后悔与方才的自信在眼眸深处撞出一阵从未有过的惊栗。
冰冷的剑锋穿过了幼小的武任侠的胸膛。
冰冷的剑刃贪婪的吮吸着生命独有的热力。
慕容骁已不见踪影。
这个卑鄙的人贩子居然用幼小的生命挡去他的无情一剑!
他抱住了倒在地上的小武,死亡的灰色同时在两个人的脸上蔓延开来。
小武睁着眼望着他,仍是那样信任的目光,没有一丝怨恨。
从刚才小武还在慕容骁手中的时候,这信任的目光便一直让他感到安慰,没有顾虑。
他不敢正视小武的眼睛,那目光像鞭子一般,缠住他的心,狠狠抽打。
那个孩子连怎样去恨都没有学会,只是天真地信任着一切,热爱着一切。
但他却亲手夺去了如此纯洁而幼小的生命。
第一次他哭了,抱着在他怀中冰冷的小武。
五年了,他闯荡江湖,仗剑笑傲。
他杀过人,但绝没有再次失手。
人们都知道他的剑从不轻易出手,出手则必命中。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决定下杀手的时候,他的手总禁不住要发抖。
小武的眼睛仿佛总在他眼前闪,勾起了心中最深的恐惧和罪恶感。
五年了,他又回到这山上,就在当年小武死去的地方。
每年的今天,他总免不了上这里来。
因为今天是小武的祭日。
“白老鼠,你果然在这里。”一个蓝衣人走到他身后。
白玉堂!那个白衣人竟会是白玉堂!
几乎没有人会想到,那个成天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白玉堂竟也会有有如此不堪回首的回忆。
“你也来了。”白玉堂没有转身,他知道来的是谁。
展昭,只有展昭知道他的秘密。
“我怎能不来?”展昭走到他身边,“今天是小武的祭日啊。”
白玉堂眉头一拧,握紧了拳,“五年了,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他还那么小,那么无辜,可我却夺走了他的生命!”
“白老鼠。”展昭按住了白玉堂的肩,不再多说什么,他知道怎样给白玉堂最有力的支持。
朋友之间最真挚的情谊本就无需语言。
白玉堂亦按住了展昭的手,他明白展昭对他的支持。
再多的风雨,他们都一起闯过来了。
彼此明了对方心中的伤痛。
他们曾经甚至仍是敌人,但敌人岂非是更令人尊敬的朋友?
只要这样的朋友尚在,有什么不能面对?
手与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伤疤,有的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湖上的人们常常挂彩,身上的伤疤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荣耀的象征,也是男子汉的勋章。
而心里的伤疤却不一样。
没有人愿意将它展示在外人面前,通常他们只会拼命地隐藏。
因为那些伤疤往往意味着回忆的阴暗面,意味着被别人利用的把柄,意味着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去。
长孙陋此刻非常不安,那个在心中沉没了三十年的秘密,今日竟被人一语点破!
他今天才知道,原来揭破旧疮疤竟会那么痛,痛得他想立即死去。
逃避现实的方法有很多,死无疑是最直接、最彻底的一种。
然而,六十岁的长孙陋已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已老了,看事看人难免诸多顾忌,顾忌越多,胆子越小。
若还在三十年前,他决不会有这般顾忌。
若能回到三十年前便好了,回到他还是大盗孙无漏的时候。
那时江湖上活着的没有不知道孙无漏的。并不是因为他武功有多高,而是因为他被官府抓过太多次了。
每逢做了大买卖,孙无漏总难免要去住几天班房。虽然刑被判得不轻,但他每次都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班房。
这样的人,难免让官府头疼,但百姓却将他视为英雄。因为他是为了他们才去作案的。
他总是在他们困难的时候,带着救命的银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爱和他们说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身上那道自胸前到小腹的伤疤似乎亦活动起来,像一条扭曲的蛇。他们知道,那是他的骄傲。
可是孙无漏在一个大富之家作案后便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只有那次,人们没有听到他被捕的消息。
谁能想到,三十年后,他,巨盗孙无漏竟成了户部尚书长孙陋。
“长孙大人,那件事你到底怎么说?”庞吉冷冷地扫了长孙陋一眼,端起了茶杯。
长孙陋手心泌汗,冷汗。他知道庞吉的目光在威胁他,警告他,若不遵从庞吉的指示,三十年前的秘密势必要被公之于众。
那么,他便要失去一切了,金钱、地位、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再有。
三十年前,他尚有打拼的资本,而今他已老了,那什么去拼?
“下官,”他顿了一顿,似乎在下一个极大的决心,“下官愿候太师差遣。”
“好。”庞吉放下茶杯,“你去吧。”
等长孙陋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他才露出了笑容,满是讥讽与嘲弄,又带了点得意。
他看不起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只配被他利用,只配当他的垫脚石。
于是,三天之后,户部拨到边疆的军饷有一半进了庞吉的腰包。
夜,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偌大的苍穹,只有一轮月冷清地悬着。
白玉堂仰躺在屋顶上,喝着酒。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小武的影子总绕在他心头,缠得他的心好痛好痛。
所以,他选择了以酒精来麻痹自己。纵然酒醒之后只能是更深的痛苦,但哪怕只是逃开一会儿也是好的。
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无比辛酸凄楚。
他猛地坐起身来,仔细一听,竟是有人在唱:“天亦苍,地亦黄,茫茫沙漠埋玉堂,从此一去不返乡。”
静谧的夜,这断断续续的歌声似呜咽的鬼哭,带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是谁?”白玉堂站起来,想寻声查个究竟。谁知脚下一软,他又坐倒在屋顶上。
酒量再好的人也有醉的时候,更何况他本就一心求醉呢?
一支镖映着月光的幽蓝,速度奇快地向白玉堂飞来。
他明明看到,可酒精的作用让他使不出一点力气。
无奈,他闭上了眼。
一道蓝影仿佛自月光中来,一闪便到了白玉堂跟前。
展昭!
他看了看醉得爬不起来的白玉堂,微一皱眉,再将目光转到自己得手上,他的眉拧紧了。
手上有镖,镖上绑着字条。
“白玉堂,大漠前线,小武的命等着你偿!”
简单、扼要、准确地命中白玉堂心中的那道伤疤。
展昭的目光冷了下来,有不寻常的事要发生了,他感到危险的逼近。
将字条收在怀里,他扶起了醉倒的白玉堂。
“猫儿,刚才是什么?”白玉堂迷迷糊糊地问。夜风虽冷,对醒酒似乎效用不大。
“明天,你自然会知道。”展昭避开了问题。
他并不想瞒住白玉堂,因为逃避不是他们处世的方式,更何况有些事是必须要面对的。
然而他知道此刻白玉堂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养足精神,然后,迎战。


展昭和白玉堂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这就是大宋的前线么?
军营外,恶劣的天气,寸草不生的沙漠。军营内,老瘦的马匹,破旧的兵器,还有那些军士,衣衫单薄,喝着最劣等的米熬成的粥。
是什么支撑着他们挡住身强力壮的西夏兵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啊?
恐怕只有那对乡愁的执着了吧。
“朝廷不是已经增发军饷了吗?”展昭问得小心翼翼,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总是避免伤害别人。
一名站岗的军士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朝廷?朝廷还记得我们吗?”
展昭低下了头,第一次他不知如何面对。
军士的话虽然有些偏激,但让人无从反驳,无从辩解。
因为事实就在眼前。
一定要为他们作一点事。展昭下定了决心。
白玉堂却一直呆呆地望着沙漠。
刚才逆着日光,他恍惚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在茫茫大漠中忽隐忽现。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竟会有女人?
不知为什么,他想到那一夜酒醉之时听到的鬼哭一般的歌声。
大漠的夜和开封不同。同样只有一轮孤月空悬于黑色幕布之上,大漠的夜却是银色的。
白日里,那片澄黄的世界在月光下改披了银色的轻纱,温柔而宁谧。一座座沙丘在月光下起伏着,仿佛一拨又一拨银色的海浪。
白玉堂和展昭坐在篝火旁,喝着酒。
军士们也围坐在篝火旁喝酒。他们今夜的心情特别好,因为那两个奇怪的陌生人给他们带来了家乡的酒,那是家乡的味道。
于是他们变得热情起来,望着展昭和白玉堂的目光中竟还带了些崇拜。没有人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弄到酒的,他们似乎会变戏法,手指一动,那酒便凭空出现了。
展昭看着那些热血汉子脸上的憨笑,心中略感宽慰。
当然,他要为他们做的,决不只是请他们喝酒。刚才他已飞鸽传书回开封,请包拯奏请仁宗为边疆再拨军饷。
而白玉堂呢?
今夜他似乎醉得特别快,斜倚在展昭背上,竟已睡着了。
远远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
展昭竖起了耳朵,这么快便来了么?
喝酒嬉闹的军士们并没有听到,仍兴高采烈的喝着酒,唱着歌。
然而,那哭声慢慢近了,断断续续的,仿佛夜鬼的哀叫,“天亦苍,地亦黄,茫茫沙漠埋玉堂,从此一去不返乡。”
像是被魔鬼扼住了脖子,一切热闹骤然而止。
几个军士站起来,拔出了腰刀,脸色有些发青,双眼紧盯着前方。
哭声仍在靠近,已有不少军士站了起来。他们手中虽然紧紧握着刀,脚却不禁有些发软。
“是``````是个女鬼!”一个军士骇得大叫。
几乎所有人同时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的出现。她披散着头发,遮住了自己的脸,慢慢向篝火走去。
不,看仔细些,她的下半身似没有动作,她竟是飘过来的。
幽蓝的月光下,她的身影有些虚无。
“鬼``````真是鬼!”一个军士的声音发颤。
已有人悄悄地后退。他们可以不怕西夏人,但要他们不怕鬼却似乎没什么希望。
鬼与神,永远是人们碰触不到的未知世界。对于未知的东西,人总免不了恐惧的。
从听到哭声到白衣女子出现,只有两个人不为所动。
展昭和白玉堂。
只有他们,一个仍优哉游哉地喝着酒,另一个仍靠在同伴身上呼呼大睡。
白衣女子向他们的方向慢慢前进,等到她在他们面前立住的时候,军士们都已不见了踪影。每人愿意为了两个陌生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展昭抬起头,含笑看着白衣女子,“姑娘是来喝酒的吗?”听他的语气,竟对方才另人恐怖的一幕毫不在乎。
“我不是姑娘,我也不是来喝酒的。”冰冷而空洞的声音,仿佛没有生命。
“噢,”展昭仍不在乎的笑笑,“原来是位子。” “你!”白衣女子震了一下,她没想到竟会碰上这么一号人物,但立刻恢复了,“你就是展昭?”
“你是来找我的?”展昭右眉一扬,“我们认识吗?”
“你后面的是不是白玉堂?”白衣女子不理他。
“原来是找他的。”展昭压低了声音,“他是白玉堂。”
没有说话,一点蓝芒自女子手中疾射出去,直取白玉堂。
展昭没有出手,仍只是笑问:“找他有事么?”
他居然不顾白玉堂的生死!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呼呼大睡的白玉堂能躲过去吗?
白玉堂没有躲,只轻轻一挥手,蓝芒便没入他的袖里。
“终于出现了。”他伸了个懒腰,可望着女子的眸中却没有一丝睡意。
“说吧。”展昭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沙土,“你是小武什么人?”还是满不在乎的语气,但犀利的目光容不得一丝违背和谎言。
“我就是宇文潋。”依然冰冷,只是多了三分怨毒。
白玉堂一震,“你是小武的娘亲!”
“不错!”宇文潋的胸膛剧烈起伏,“五年了!我所想的只是找你为侠儿报仇!”
展昭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武夫人,你这是何苦?当年害死小武的并不是白老鼠。”
“哈!何苦?何苦?”宇文潋仰天狂笑,“你可尝过失去儿子的滋味?他才五岁,那么聪明,那么可爱,只因为姓白的一剑``````”她说不下去,身子微颤不已。
展昭和白玉堂都没有说话,只是悲哀地看着宇文潋。
火光终于映出了宇文潋的脸庞——几十条伤疤交错着,模糊了五官,只剩下一双怨毒的眼睛仍是如此分明。
五年前,他们将武任侠送回武家时,宇文潋决不是这个样子。
这根本不是一张人的脸!
“武夫人。怎么你的脸``````”忍不住,白玉堂问出了口,尽管已隐约猜到了理由。
宇文潋轻抚自己的脸庞,“你知道这儿一共有多少伤疤么?她阴森森地问。
没有回答。
“整整六十条!”她陡然拔高了音调,“侠儿死了五年,每个月我都在脸上刻一条刀疤。我告诉自己决不能忘了仇恨!”
依然没有回应,只有两声幽叹。
仇恨的力量是可怕的,你可以用它去毁灭你的敌人,但往往也在同时毁灭了你自己。
“好吧。”白玉堂低垂着头,“你随时可以来杀我,我决不还手。”那么坚定的语气,带着最深的歉意。
“你随时可以来杀他。”展昭亦开口承诺,“但我决不会不插手。”
宇文潋走了,她明白自己决不是展昭的对手。所以,她必须等待更好的下手机会。
等到宇文潋在视野中完全消失,白玉堂才软了下来。
又来了!那种心痛的感觉,让人有些痛不欲生了。
他觉得害怕,害怕面对宇文潋,害怕面对她的仇恨。
大漠的夜是冰冷的,白玉堂偎在火旁,可仍觉得冷一股自心底蔓延至全身的冰冷。
展昭第一次见到白玉堂害怕得似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乞丐,他握住了白玉堂的手,使白玉堂安定下来。
“放心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原本,展昭是决定留下来帮助白玉堂的。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他决不能放手不管。另一方面,他要亲眼见到军饷运到才能安心。
然而,他所期待的军饷并没有到来,却等到了包拯急召他回开封的令谕。
“你放心回去吧。这里我能应付。”白玉堂知道展昭的难处,不愿违背包拯,又放心不下自己与宇文潋的恩怨。
展昭点头。白玉堂决定了的事谁都无法阻止,既然他已发话要自己回开封,那么即便自己强留下来也不可能再插手。何况,包拯决不会无缘无故要他不远千里地赶回去,一定有事!
“好吧。”他答应,“我即刻起程。但你记住,再见面的时候,你一定要活着。”
“我只说过我不还手。不是吗?”白玉堂回给他一个笑容,让他尽可放心。
茫茫大漠,空旷无人,烈日下,一人一骑疾驰而去??????

“三个月前朝廷旧已下令增发军饷?”迎接展昭的是一个大大的意外,“不可能!属下在前线得知那里的军饷已有五年没有增加,和徐震在任时一模一样。”
包拯抚须点头,“不错!这正是我要你回来的原因。”
“大人是怀疑军饷的去处?”展昭目光闪动,“会不会和徐震的案子有关?”
“展护卫的怀疑与我不谋而合。”公孙策接过了话头,“可惜我们现在还没有线索。”
展昭剑眉一扬,“大人,属下明白了。”

烈日毒辣地炙烤着大地,烤得脚下的软沙滚烫滚烫。
一缕青烟在沙与天相交的地方袅袅升起,直上青天。
在沙漠中行走的人都知道那缕青烟的意味,热饭馍馍,清水香茶。无疑,在沙漠中,这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白玉堂在青烟升起的地方停了步,抬眼便见到沙土砌成的屋子的门梁上悬者一块破旧的木匾——归去来。这座看似破旧的屋子竟是沙漠中最有名的客栈!
自展昭离开后,白玉堂便离开军营,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给军营带来什么麻烦。
因此,他只有到归去来。
此刻,他正躺在归去来闷热的客房里,盯着屋顶发呆。
为什么,宇文潋在五年之后才来找他报仇?当年他亲自将小武送回武家的时候,宇文潋完全有机会一刀捅死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即便要报仇,又何必将他引到千里之外的荒凉沙漠?
不知道,除了宇文潋,每人能给他答案。
还有猫儿,开封出了什么大事?他处理得顺利么?
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没见人影,却先闻到一股淡淡的、优雅的清香。
白玉堂笑着坐起身来,他的鼻子和耳朵、眼睛一样灵敏。
“蓝漪姑娘,请进来吧。”
轻柔的脚步,一个蓝衣女子托着茶盘走进了屋子,正是归去来一个月前才买的丫头蓝漪。
“白公子起来了。”蓝漪含笑招呼,但唇边的笑容掩不去眼中的冷漠,“婢子为公子送茶水来,方才见公子睡着,未敢惊扰。”
“有劳了。”白玉堂有些心不在焉,有意无意地望着蓝漪冷漠的双眸,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太师,长孙大人到了。”管家唐晚轻轻摇醒午寐的庞吉。
“知道了!让他到书房去等!”被吵醒的庞吉有些不悦。
书房。
“太师,大事不妙。皇上今日宣我到御书房,追问军饷的事。”长孙陋灰白了脸色,不时用袖子揩去额上的冷汗。看样子,他刚从御书房中退出来。
“哼!”庞吉冷笑,将茶碗一摔,“长孙大人,这么点儿小事儿就把你吓倒了?三十年前,你做那件事的时候,不是很有魄力么?”
长孙陋低垂着头,不敢支声。他已不是三十年前的孙无漏了。可是,孙无漏的影子却缠着他不放,缠得他心头冒血。那是自旧疮疤中流出的血。
“听说,”庞吉径自转换了话题,“皇上前几天又下旨拨款到边疆,不用我说,你该知道怎么做了。”
“可是,可是,皇上若再追问,下官该??????”长孙陋的声音越来越小。
“啪!”庞吉拍案而起,“蠢材!难道这还要我教!”
“是??????下官该死!太师息怒!”长孙陋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不住发抖。
卑躬屈膝到如此地步,无疑可悲。一个人若连最根本的尊严都丧失了,保住那些名利又有什么意义?
待长孙陋走后,书房的柜子后才闪出一条人影。
“那边的事怎样了?”庞吉冷冷的问。
“太师放心,行动已经展开了。”
“恩。”庞吉满意的笑了。

“大人,军饷的去处果然可疑。”展昭将搜集到的资料交给包拯,“据兰州府提供的线索,军饷寸入府库的数目只有圣旨中拨款的一半。属下查过,另一半在户部已经不见了踪影。”
“长孙陋!”包拯一拳重捶在桌上。
“大人,这其中必有内幕。”公孙策及时提醒包拯保持冷静,“长孙大人掌管户部十五年从未出过半点差错,这次的篓子捅得太大也太笨。学生以为,这点颇值得让人玩味。”
展昭接口道:“先生所言甚是。若真是户部尚书所为,这条线索未免太过明显,属下怀疑有人在幕后操纵,故意栽赃。”
“有内幕也好,没有内幕也好,这件案子必须查清楚!”包拯下定了决心。

长孙府。
长孙陋颓丧地坐在书房里,双手紧抱着头。
他不愿意帮着庞吉扩充财产。当年孙无漏屡屡作案,为的是普天之下受苦的百姓,他要为他们讨回公道!而如今的长孙陋做了什么?难道经过了那件事他真的变得如此可悲么?
然而现在,他想回头都难了。庞吉的每个眼神都在警告他:“乖乖的,别反抗!”他觉得自己一不小心陷入了泥沼,越挣扎便陷得越深。
书房的柜子后隐隐地透出一阵凄厉的哀号。柜子后面不是墙么?墙又怎么会有声音呢?
长孙陋猛地站起来,走到书柜前,抽掉了一本书。
第二层,左边,第五本——《战国策?齐策》。
柜子竟然动了,像门一样打开,露出了一条狭长而阴暗的甬道。
长孙陋快步走进甬道,身后的书柜又恢复了原样。
甬道的尽头是一间石室,四面墙壁上各插一支火把。
一个女人被锁住了手脚,瘫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怒气冲冲的长孙陋。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哭了!不许再哭!”长孙陋涨红了脸,混浊的眼眸中有恐惧在慢慢渗出来。
“你也知道害怕!你也知道后悔?”女人提高了嗓门,“你当年真是好英勇啊!”她大笑着,疯狂的笑声像鞭子一般抽打着长孙陋的心。
“住口!”长孙陋大叫,可叫声都显得如此无力而不堪一击,“你??????你不要再笑??????”话音最后竟带着呜咽。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完全崩溃了。

归去来的生意红火的一如平常。
低矮的屋子里坐满了来往的客商,蓝漪和伙计小星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一旁的老板娘亦忙着招呼客人。
“白公子,你要的菜。”百忙之中的蓝漪不忘招呼自斟自饮自发呆的白玉堂。
白玉堂礼节性地谢过,继续发呆。
这几天似乎过于平静了,不知道宇文潋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哼!”他自嘲地笑,有些心虚了么?何必去揣测别人的心思?瞻前顾后的,哪像平时的白玉堂!
一旁的蓝漪也定定地望着白玉堂,平日冷漠的眼色似起了变化,就像一片深潭中被投入两粒小石子,泛起了点点涟漪。
“喂!小娘们,发什么楞?大爷的酒菜呢?”坐在门口的几个客商打扮的大汉粗声粗气地叫嚷着。
蓝漪赶忙过去,“大爷们,怠慢了。是婢子的不是,爷们千万别见怪。”又是那一种表情,满脸可掬的笑,掩不住的冷漠眼眸。
“小娘们,刚才发什么楞?想情郎了吧?”一只粗大的手不规矩地搂上了蓝漪的腰。
蓝漪惊叫了一声,想挣脱那只手,却被人一把按在桌上。
“娘们儿,长得不错嘛!”几双贪婪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再笨的人也知道他们要对蓝漪做什么,可没有人插手。在沙漠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得罪一个人就意味着多了一分死亡的危险。
只有一个人,无论如何,这种事他是非管不可的——白玉堂。
“放开她。”白玉堂不知何时已到了大汉身边。
“哼!”大汉们没把这个白衣青年放在眼里,“你算哪棵葱?敢碍着大爷找乐子!”
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便横飞出去。等他们明白过来,才知道自己已被扔出店外。
白玉堂斜倚在门上,嬉皮笑脸,“现在知道我是哪棵葱了?”没人敢接口,他语气一转,冷冷地道,“滚!”
几条大汉一溜烟似的跑了。
“哼!自找的。”白玉堂冷笑。
他不是展昭,没有展昭的内敛。不羁而略带狂傲才是他白玉堂,独一无二的白玉堂。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决没有人敢惹的。
“多谢公子相救。”蓝漪始终对他如此客气,但眼眸中却闪着真诚的谢意。
白玉堂回给他一个笑容,回到自己的桌边,继续喝酒。
他想喝酒的时候,也绝少有人能让他停下来。
寂静的大漠仿佛总受到夜提早的眷顾,空旷的夜空,寥落地悬着几颗星。
白玉堂又溜上了屋顶,躺在呼啸的狂风中,任夹杂的沙砾打得脸上热辣辣的疼。
他喜欢挑战与刺激,他的一生中又何尝不是充满了挑战与刺激?
宇文潋却又出现了。
“你若是来杀我的,请动手。”白玉堂显出少有的平静。
宇文潋一怔,狞笑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她怨毒的眼光像刀一般直刺白玉堂,闪着恶毒可怖的光芒。
“你想怎样?”白玉堂暗中叹了口气,他明白日后可能要面对的并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
“我要你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宇文潋缓缓地道,低沉的声音刻下了最恶毒的诅咒,“你能让侠儿起死回生么?你知道侠儿对武家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若不是你那一剑,侠儿现在已是武家少庄主?”语音中带着呜咽。
“可是,”白玉堂握紧了拳,他无心伤害任何人,他只是想救那个孩子,“我若不出剑,小武便要落入慕容骁手中。”这个理由,薄弱得连他自己都很难说服。
“可他至少还活着!”宇文潋发疯似地叫着,“是你毁了他!毁了武家!刽子手,你是伪善的刽子手!”
白玉堂握拳的手已指节发白,宇文潋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剑直刺入他心里。“别再说啦!”他几乎是在哀求,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对那个女人发作,因为他欠她的。
“哼!”宇文潋看着他冷笑,目光中带着几分快意,仿佛一只猫将它的猎物玩弄于鼓掌之间。但眸子最深处却闪着一种不为人知的——怜悯、不忍,甚至还有一丝欣赏。她不是很恨白玉堂么?
宇文潋走了,这个游戏,她似乎打算继续玩下去。
白玉堂笔挺的身子弯曲了,像是被人在胃部重击一拳,他开始呕吐。
满腹的苦水,满嘴的苦味。
不知何时,蓝漪走到门口,看着他,平静的眼中又漾起层层涟漪。

开封府。
包拯看着摊在桌上的帐目,脸色铁青。
五十万两!整整五十万两竟不声不响地不翼而飞!
“长孙尚书!”他怒气冲冲,“你掌管户部从未出错,这笔帐你如何解释?”
长孙陋脸色苍白,一滴冷汗沿着脸廓滑了下来。他不敢抬头看包拯,他知道在这位黑脸面前,一切真相都无法掩藏。可他又怎能不藏?
“下官,下官,一时失察。”他结结巴巴的,不知所云。
“一时失察?”包拯火气更大,“五十万两军饷关乎社稷安危,岂可被你轻描淡写地一时失察!”
“下官,下官,下官真的是没有察觉。”长孙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圣上下旨要拨一百万两军饷,下官的确是依旨办事。为何到了兰州却成了五十万两,下官真的不知道。会不会,”他转了转眼珠,“在路上教贼人劫走了?”
“不可能。”展昭插了进来,“负责运饷的官道附近,我早已打点妥当。就算真是道上的人动手劫银,也决不可能还留下五十万两。”
长孙陋暗暗叫苦,开封府的人不好应付,这句话他今天总算领教了。
“展护卫说得有道理。这件事下官立刻回户部查个清楚。”他只想赶快离开包拯的视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实在让他心虚。
“也好。”包拯知道在这里再也问不出什么,示意让长孙陋离去。
长孙陋一走,公孙策便开口了,“大人,长孙尚书言辞闪烁,一问三不知,的确可疑。”
“不错。”包拯的心情有些沉重,“原来他还只在怀疑之列,可现在看来他嫌疑最重。他若不是心虚,以他的官阶,何需在本府面前自称下官?”
“大人,可要属下暗中探探他的底?”展昭素来知道包拯的心思。
“有劳展护卫了。”
长孙陋并没有去户部,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府邸。
静坐在书房里,喝几口刚泡好的龙井,他狂跳的心开始安定下来。然而,一个声音字心底冒上来,“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不坦白一切?”
“谁?”他惊得跳了起来,“你是谁?”
“我是孙无漏呀。”那个声音答道,有些不屑,“你怎么连我也忘记了?”
“不!”他狂吼一声,冲到书柜前启动了机关。
他需要发泄,但暗室中的人会让他如愿么?
一道影子在书柜恢复前的一刹那闪入了那狭长而阴暗的甬道。
“孙无漏,你又来了!”瘫坐着的女人奋力扯动着锁链。
锁链铮铮,在长孙陋听来无比刺耳,仿佛是那女人愤怒的控诉。
“吵什么?”长孙陋粗暴地喊着,眼中布满了血丝。
“你嫌吵么?”女人冷冷地看着他,“你可还记得三十年前的惨叫?你那时不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么?你居然会嫌吵?”她仰天大笑,仿佛那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长孙陋却笑不出来,铁青了脸,连呼吸也粗重起来,“不许笑!再笑,老子杀了你!”
“你杀呀。”女人轻蔑地笑着,“你有那个胆么?”
长孙陋上前一步,手腕一翻,一把匕首滑入他的右手。
“刺吧!”女人咬着牙,“三十年前你便不该留下我!”
“这可是你自找的!”长孙陋目光赤红,匕首朝着女人的脖子狠狠刺了下去。
冰冷的匕首在离女人的脖子两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来呀!你不是想杀我么!”女人狂叫着。
“长孙大人,原来你就是三十年前的侠盗孙无漏。真是出人意料。”一个人自长孙陋身后走出来——展昭。
“我一不小心点了他的穴道,”他温和地对那女人说,“一时之间,你死不了的。”
“为什么要救我?”女人抬头质问,没有谢意。
“不为什么。”展昭微微一笑,低头看着女人,笑容却突然凝结了,“是你?”

宇文潋已好几天没有现身了,可白玉堂总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不知道。
“公子,你怎么了?”蓝漪见他出神,好奇地问。自从那天之后,她对白玉堂的态度改变了不少。
“不,没什么。”白玉堂回给她一个笑容,蓝漪总是令他觉得很舒服。
“你是不是在想那个叫宇文潋的女人?”一语中的。
白玉堂脸色一变,“你从哪里听来的?”他不想把蓝漪卷进来。
“那天晚上的事我都看到了。”薄唇一抿,化出一抹浅笑,“公子为什么对她一味忍让?”
“那是我欠她的。”白玉堂不觉叹气。
“蓝漪,别尽顾着和白公子说话。”老板娘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别桌的大爷也等着你招呼。”
蓝漪向白玉堂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少见的顽皮笑容,转身走了。
“老板娘,是我拉着她说话的,莫要见怪。”白玉堂鲜少为了别人赔笑脸。
老板娘回敬他一脸媚笑,“公子见外了。”可望着白玉堂的眼中却隐隐地透出又恨又怕的神色。她怕白玉堂干什么?

归去来的厨房后面有一个单间客房,知道的人都叫它死屋,因为从没有人见过活人从里面出来。
“为什么还不出手?”死屋里有一个男人在说话。
“现在还不是时候。”回应的是一个冰冷清脆的女音。
“不是时候?”男人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该不是你看上了他?”
“不,没有。”切金断玉式的否定,不留丝毫余地。
“不必急着否定。”男人冷笑,“我只是要警告你,主子交代下来的事一定得办。”
“我知道。”女子似乎有些心烦。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若再不出手,我只有亲自出马了。”这是男人的最后一句话。
那以后,死屋又没了声息。

晚饭后的白玉堂觉得有些无聊,懒懒地走回房,只想躺在床上。他动起来的时候,有如脱兔,很少有人跟得上他的速度;他懒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休想让他坐起来。
白玉堂本就是个懒人。
前几个晚上,他总可以感觉到窗外有一股杀气,伴着一种淡淡的香,还带着点犹豫。这一阵,那股杀气却没了,只有香气依然在窗外伫足。
那究竟是谁呢?
昏暗的房中陡然闪过几点银亮,几支镖直奔白玉堂而来。
白玉堂冷笑一声,双掌一合,几支镖尽被他合于掌中。
然而,刀又到了。一柄无声无息的快刀。
“来了么?”白玉堂并不在乎,刀虽无声无息,杀气却是无法掩藏的。
这种人,他自信只用一只手便可打发。
来人的刀法不算太坏,可渐渐的,他出招带了风声,体力在急剧下降。
白玉堂仍只是满不在乎地左躲右闪,仿佛在与他游戏。
“喂,玩够了吗?”听到对方渐渐粗重的呼吸,白玉堂很好心地问,已经快玩了半个时辰了。
来人停下了攻势,喘着气,恶狠狠地道:“白玉堂,你别得意!你不是我的对手,咱们走着瞧!”他蹿出了门。
“慕容骁,是你!”那声音白玉堂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追了出去,却已不见了慕容骁的踪影。
怎么这么快?

宇文潋每次出现都在黑夜。她仿佛是一个夜灵,在白昼无法生存。
“武夫人。”白玉堂很有礼貌地站起身来,“这次有何贵干?”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宇文潋的声音有些沙哑,“今晚,我要你的命!”
“请。”没有一丝畏惧,声音坦然得甚至没有波动。生死,他早已看破,无论最终选择了哪一种,他都能泰然处之。
那么,又何必苦苦执着于别人的生死?
宇文潋的武功竟然不差,手中的银剑快捷轻灵,招招不离白玉堂周身要害。
月光下,白玉堂宛如被一团银光包裹。
骤然,宇文潋停下了所有的攻击,看着白玉堂的眼中居然带着笑意。
“为什么停手?”白玉堂觉得有些异样,宇文潋不是恨他入骨吗?
“我杀不了你,”宇文潋叹了口气,“也不想杀你。”
“你不想为小武报仇吗?”他奇怪。
“我为什么要为小武报仇?”她问得更奇怪。
“你不是宇文潋?”他越来越糊涂。
“谁说我是宇文潋?”她咯咯直笑,“我是??????”
“蓝漪。”白玉堂的双眸清亮。
“你??????你知道了?怎么??????”她有些吃惊。
“香气。”白玉堂说,“我的鼻子一向很灵敏,你身上的香气和蓝漪身上的一模一样。”
“是吗?”她用手在脸上一抹,那张被伤疤模糊了的脸孔原来竟市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
银色光辉下的她有两道浓密的眉,宁静而不乏英气一双带笑的眸子闪着顽皮的光,两片薄唇紧抿着,却掩不去笑意——蓝漪!
“真的是你。”白玉堂不知为什么叹了口气。难怪他看见蓝漪的眼睛总觉得熟悉,难怪他总觉得宇文潋就在他身边。那夜间在窗外伫足的香气,也应该是她吧。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究竟是谁?”他问。

蓝漪渐渐隐去了笑容,恢复了沉静而略带冰冷的一面,“我真正的身份是庞吉座下的女死士。”她居然直呼庞吉的名讳而毫不顾忌。
“恩。”他支着下巴,打算听下去。
“我们这次的任务是要铲除开封府的外围力量,也就是你。”蓝漪说。
“为什么不动手?”他忍不住问,刚才岂非是绝好的机会?
“因为,”蓝漪顿了一顿,笑了,带点狡猾又有点羞涩,“我喜欢你。”
“啊?”白玉堂一怔,一股怒气硬生生地冲上脑门。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这算什么?”
蓝漪一阵失望,“你不能接受?算了,也怨不得你。”她的声音柔和了,“一年前,我开始搜集关于你的一切。你的不羁,你的狂傲,你的侠义都深深吸引我。不知不觉,我竟喜欢上你。”她的胆子大得可以。
白玉堂心中一动,可怒气未消,别过脸去不搭理她。
“我已经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蓝漪不肯罢休,“你可以喜欢我吗?”
“你!”白玉堂忽然觉得这个女人脸皮很厚,可是“喜欢”与“不喜欢”他都说不出口。
他一时怔在那里,去不知道脸已有些红了。
蓝漪望着他,不禁有些发呆,思绪恍恍惚惚地飘回从前。
“主子有任务交代,要我们这组人负责对付白玉堂。”组长交代任务,“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尽力搜集白玉堂的一切资料。”
白玉堂?蓝漪一阵兴奋,白玉堂和展昭一样,都是名震江湖的青年英雄。听说他为人狂傲不羁却不浮动躁进,应该是个难缠的角色。哼!她不觉挂起了一抹微笑,是个刺激的任务呢!
庞吉的情报网是绝对精密而强大的,三个月后,蓝漪已可看到一大堆有关白玉堂的卷宗了。

卷宗一:身份
姓名:白玉堂
年龄:二十四
背景:出身于大富之家,自幼好武。父母亡故后继承家业。与卢方、韩彰、徐庆、蒋平结为兄弟,居住在陷空岛,号称陷空岛五鼠,排行第五,号“锦毛鼠”。
擅长:剑与轻功。出招灵动,出手极快。
师承:不详

卷宗二:敌人
慕容骁,此人是白玉堂最痛恨的敌人,三十五岁。五年前使白玉堂误杀五岁幼儿,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一份份卷宗,将白玉堂自出道以来的大事小事、外貌、性格、敌友甚至衣着爱好都轻清楚楚地展示在蓝漪眼前。
她几乎已可以看见一个白衣飘然的俊朗青年立在苍茫天地之间,倚剑饮酒,一派狂妄不羁的模样。
但她对白玉堂却更加好奇,越发 想看看这个不羁剑客不为人知的一面。所以,她主动要求接下这次任务。
“你凭什么要求接这次任务?”组长对她似乎不太放心。一直以来,蓝漪是这批女死士中最特别的一个。她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时尔冷冽如冰,时尔热情如火,时尔沉静如水,时尔却天真如赤子。没有人能猜透蓝漪到底在想什么,甚至很少有人能看到她眼眸深处的反抗。然而,不可否认,她是最出色的。
“因为我有把握。”毫不畏惧地迎上组长的目光,眸中一片平静,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
组长犹豫了一下,“好吧。”他终于答应。
出乎蓝漪的意料,这次执行任务的身份居然是被白玉堂杀死的武任侠的母亲——宇文潋。
无疑,宇文潋以复仇的名义出现,必然会引起白玉堂心中的痛苦。那会是什么样子呢?素来不羁的白玉堂又将如何面对宇文潋?
将白玉堂引到沙漠,她几乎没费什么劲。只是那一晚看到醉倒在屋顶上的白玉堂,她才知道武任侠的死在白玉堂心里划开了多深的伤口。隐隐地,心中升起一种不忍,那个一心求醉的白玉堂让她觉得有些心疼。
心疼?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庞吉的死士是不容许有感情的,她们是为了死而生存的人。
后来第一次以宇文潋的身份出现在白玉堂面前,看见他望着自己的悲哀眼神,她的心仿佛又被触动了。那一刻,她忽然明白,白玉堂和展昭的心是一样的,他们所想的永远是别人也永远为别人的悲哀而悲哀,只是他们用不同的方式表现而已。
其实那一晚,她并没有走远,那个偎在火旁瑟瑟发抖的白玉堂无可抗拒地拖住了他的脚步。第一次,她觉得他也是个凡人,也有与别人相同的恐惧。
又一次,心疼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感到一丝快意,几分悲哀。
是的,她知道自己可以让白玉堂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她能撩拨起他心中的痛。然而,她亦知道白玉堂是因为宇文潋而痛苦,她却不可能当一辈子宇文潋。白玉堂尚可存有不为人知的感情,那么自己呢?可以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讨厌宇文潋的伪装。
在归去来,她让白玉堂见到了真正的自己。然而她却在不断告诫自己要与白玉堂保持一点距离,这个能让她不忍和心疼的男人对她是个危险的信号。
她不能放纵自己的感情,一旦如此,庞吉的组织是绝不会放过她的。那时她又能怎样?和白玉堂一起亡命天涯,还是孤独地等待死亡?更何况,蓝漪知道,组长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看着她。
好几个晚上,她来到白玉堂的窗外,想结果他,也结束自己从未有过的感情。
但是,透过窗纸望着里面隐约的人影,她犹豫了。手中的匕首似有千斤重,她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想杀他。
但一个死士对猎物是不该有犹豫的。
如果没有那天的事,她也许能下决心,杀了白玉堂的决心。
那天,那几个客商调戏她,她无法公然反抗,否则身份必然暴露。白玉堂救了她。她心中暗喜,白玉堂果然和卷宗上所说的一模一样,与众不同,独一无二。可紧接着,心又开始下沉,与众不同,独一无二又能怎样?她可以对他动情么?
也就在那天,组长来找她,警告她不要对猎物动感情。组长为什么会知道?蓝漪无从知道,可当时心中泛起一阵反感——凭什么?凭什么她不能动感情?
于是当晚,宇文潋再次出现。她仿佛要用这个方法来刺激自己的感情,那种心疼又带着快意的感觉。
就是那晚,她作了决定。
她已选定了那个男人,无论如何,她要尝试一次。哪怕被摧毁或是被追杀,她都无所谓了。
因为那个男人,只有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将她吸引了。
但今夜,她不得不行动,因为组长已出了手。她若不想白玉堂出事,就只能在组长采取下一步前行动。而她,早已有了决定。
不远的地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一人一骑一阵风似地冲到白玉堂跟前——展昭。
他跳下马,“白老鼠,宇文潋是假的!”
“猫儿?”白玉堂见到他一楞,“你怎么会来?”
“我在长孙尚书府里见到了被困的宇文潋,怕你在这边出事。”展昭淡淡地道。
白玉堂笑了,展昭的情义他心领了。有这样的好朋友,他复何求?
展昭见他反应平静,倒觉奇怪,“怎么,难道你早已知道?”
“只是在你到之前,刚刚有人告诉我罢了。”白玉堂看了蓝漪一眼,苦笑着说。
“她是谁?”展昭总算注意到蓝漪。
“宇文潋。”白玉堂犹豫了一下。
展昭的眸子一亮,“你是庞太师的人?”他问得不客气。
太了解展昭,白玉堂不自觉地将蓝漪拉到身后,“猫儿,你想怎样?”
展昭一楞,他可没料到白玉堂会如此反应,眼珠一转,深邃的眸中划过一丝淘气,“我能怎样?”他暗忍住笑,“只想讨杯酒喝罢了。”
“喝酒?”白玉堂不明所以,看着一脸坏笑的展昭,忽然明白过来。
“死猫!你胡说什么?”他挨近展昭,低低的声音带着威胁。
“别死撑了。白老鼠,你脸红了。”展昭才不怕他,“是不是胡说,日后自有分晓。”
白玉堂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岔开了话题,“开封那边的事办完了吗?”
“算是办完了吧。”展昭长吁了一口气,长孙府的那一幕已点燃了他的斗志。
“你是宇文潋!”他看清那女人的时候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脸不是已经……”
“我在这里已有三年了。”宇文潋平静地道,两道秀眉却锁住了心中一切的愤怒与仇恨,“你是展昭?”
“是。”展昭的心有些乱,若真的宇文潋在这里,那么那个要杀白玉堂的又是谁?小武的秘密除了白玉堂、自己和武家的人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
“长孙大人,”他定了定心,“武夫人为什么会在这里?”矛头指向长孙陋。
“这……”长孙陋难以启齿。
“哼!说不出口?”宇文潋的声音冰冷,“我来替你说!”她转向展昭,“你可知三十年前孙无漏为何销声匿迹?”
展昭摇头,“可是与夫人有关?”
“不错!”宇文潋提高了嗓门,“三十年前的那一夜,正是我五周岁的生日。全家人聚在一起喝酒赏月。孙无漏那夜偏偏选中我家作案。偏巧,他离开之时被我姐姐撞破,这禽兽一怒之下竟杀我姐姐灭口!”
“不……没有!”长孙陋慌忙辩解,“我身上从不带刀,我只是从背后劈了她一掌,将她劈昏罢了。”
“你说谎!”宇文潋厉声叫道,“当时全家人都被姐姐的惨叫惊动了!每个人都看见姐姐浑身鲜血地倒在地上!姓孙的见惊动了大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反了把大火把我家烧了,封住了所有的出口!我被管家的儿子带着从花园的狗洞里逃了出来!可我爹,我娘,我所有的亲人都被活活烧死了!姓孙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不!不!”长孙陋脸色灰白,“我当时只是为了引开别人的注意在马厩放了把小火,还特别留意过,那旁边便有水槽。可我走后不久,宇文大院居然火光冲天,我当时心慌,也没敢折回去。第二天路过,才知道宇文家的人竟被活活烧死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当时只以为是自己放火烧死了人,我逃了。”
宇文潋一阵狂笑,“你相信谁?”她紧紧盯着展昭。
展昭自方才便低头沉思,听见宇文潋问他,才抬起头,“你们两个说的都是真的。”他语出惊人。
“什么?”两人都不懂。
“武夫人,在下请问你,你可是因为报仇才被长孙大人囚禁于此?”展昭问。
“不错!”宇文潋倔强地昂着头,“只可惜我运气不佳,反让他擒住困在这里。”
“长孙大人若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哪能活到今天?”展昭反问。
“他没那个胆!”宇文潋坚持。
“若他真的杀人如麻,怎会无胆?”一步步地逼近,直到宇文潋无话可说。
见两人都不说话,展昭接着说,“依我的判断,你们都被人利用了。那个人必然对宇文家非常熟悉,不然杀人、放火绝不能做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原来孙无漏只是放了把小火,却被那人故意加大火势。这样,孙无漏在出事之后必然会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好毒的计策!”长孙陋恍然大悟。
“还远不止此。”展昭的眼眸深不见底,“他早在三十年前就留好了牵制你的人,就是武夫人。”
“我?”宇文潋不明白。
展昭看了她一眼,“不错,你正是他们的最佳人选。请问夫人,当年那场劫难以后,是谁抚养夫人长大?”
“是管家卫卓群。”宇文潋话一出口,脸色就变了,“难道是他……”她不敢再往下想。
“多半是了。”展昭叹了口气,“卫卓群在这几年中只怕仍将你当作小姐般对待,连三十年前的事多半也是他告诉你的吧。出事的时候你毕竟才五岁,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不错。”宇文潋脸色煞白。
被人出卖,背叛的滋味绝不好受,更何况是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只是人们总是忘记,最先背叛你的,往往是你最信赖和最亲近的人。
“一旦你决心报仇,时机成熟之后,他便告诉你长孙大人即是当年的孙无漏。”展昭继续,“他算定了长孙大人不敢把你怎么样,只是要利用你揭开长孙大人心中的旧疮疤,以便对他进行控制。”
宇文潋已无话可说。
“旧疮疤,是最令人恐惧的东西。”展昭不觉感叹,他想起了白玉堂。心中的旧疮带来的痛苦,白老鼠能承受得住么?
“展护卫,多亏了你。”长孙陋看着眼前的温和少年,真有说不出的感激,“只是,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相信我的话?”
展昭轻笑一扬,“其实在下只是相信三十年前的侠盗孙无漏,他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绝不会是如此灭绝人性的人。”他别有意味地看了长孙陋一眼,“但愿在下没看错他。”
长孙陋猛地一震,豪爽地笑道,“想来他是不会令你失望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身体里的孙无漏复活了,连勇气都一下子涌上来,“展护卫,带老夫去开封府,老夫要向包大人说明一切。”
“尚书大人所指的可是军饷一事?”展昭目光闪动。
“正是。”长孙陋惭愧地笑了,“老夫惭愧,为求三十年前的旧事不要张扬,竟甘被庞太师操纵。”
果然是庞吉!展昭心中雪亮,不但是军饷的案子,连三十年前孙无漏的案子,乃至今日的宇文潋为子复仇似乎都有了头绪。
“尚书大人,口说无凭,可有证据?”展昭不动声色。
“你随我来。”长孙陋转身要走。
展昭拔剑斩断了宇文潋身上的锁链,“武夫人在下也一并带走。”
“应该的。”长孙陋答应,“两位,老夫领路,随我来。”
三人出了甬道,竟来到长孙府的花园。
“证据老夫收藏得极为隐秘,只有老夫一人方可开启,两位稍待,老夫这就……”话未说完,人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长孙大人!”展昭方才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声响,想要阻止竟已晚了一步,弯下腰去一探,长孙陋鼻息全无,只见脖颈左侧有一个细小的针眼。
“好毒的手段!”展昭暗惊,“这毒竟是见血封喉!”
长孙陋一死,他所掌握的证据又告中断,只是目标已锁定为庞吉。
然而要定庞吉的罪,没有证据是万万不行的。
此刻,他所挂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武夫人,”他也有一件事非问清楚不可,“你可还恨白玉堂?”
“不。”宇文潋的语气说不出的疲倦,她是被仇恨折磨得太久了,“我现在谁都不恨。仇恨实在太可怕了。若不是被仇恨蒙住了眼睛,我何至于被人利用到这一地步?”
“那我就放心了。”展昭落下了心中大石,“我先送你回开封府,这个案子,说不定还要请夫人帮忙。”
“好,妾身但凭展护卫吩咐。”宇文潋心中也已有了决定。

“军饷的事情总算有着落了。”蓝漪会心一笑。
“你的意思是,”展昭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也希望抓出私吞军饷的主谋。”
“不错。不然我为什么把你们引到千里迢迢的大漠?”蓝漪有些得意,“你们看到这里的情况,一定会告诉包大人,那么这件案子才有希望。”
白玉堂听着,没有做声,脸色不太好看。良久,“这么说来,我岂非被你耍得团团转?”声音不带温度,他蓦地站起来,踱到一边。
展昭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深,却没说什么。
蓝漪一怔,垂下了头,亦不再言语。
“蓝漪姑娘,在下还想请教姑娘一些事情。”展昭一定要拿到证据。
蓝漪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抱歉,我只是庞吉的二级部属,并不直接听命于他,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那么,姑娘直接听命于谁?”他仍不死心。
“他是??????”蓝漪话才启齿,便被展昭一把推倒,“小心!”他不想重演尚书府内的一幕。
一支镖夹着风声擦着蓝漪的发髻而过,但另一支却无声无息地插入了她的背心,一支后发先至的镖。
“蓝漪!”白玉堂一阵风似地掠过来,抱起了倒在地上的蓝漪。
蓝漪抬眼望着他,将他的焦急一收眼底,她笑了,“我早就准备好了。我已尝试过,我不后悔。”
“对不起。”白玉堂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塞着,一种让人窒息的难受。
蓝漪的眼眸已是一片湛蓝,镖上有毒,“你会喜欢我吗?”
“会的。”白玉堂用力点头,这是他对蓝漪的承诺,“你是这么好的姑娘,我怎会不喜欢?”
“我懂了。”蓝漪勉强点了点头,满足地闭上了眼,嘴角挂着一丝未及绽开的微笑。
展昭看见白玉堂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跪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伤痛,他亦曾有过。他们是不祥之人么?为什么身边的人一一离他们而去?如果结局早已注定,命运有何必如此弄人?
白玉堂呆呆地望着蓝漪,她的逝去所带来的伤痛是始料不及的。一时间,眼前全是蓝漪的影子:归去来中冰冷而顽皮的婢女;月光下有些虚无的宇文潋。一切的一切最终叠成了一个蓝漪,他怀中的蓝漪。然而影子是不可碰触的,那是一个在光明下存在的虚无的黑暗世界,它注定了白玉堂所能够抓到的只是一缕清风。
人最懂得珍惜的时候,便是他失去的那一刻。这个道理是人人都懂的,但总在人们失去后才被记忆起来,这岂非是人类的悲哀?
展昭是最了解白玉堂的,他记得五年前小武死去的时候,依稀也见过白玉堂的这种神情,只是远没有这次强烈。一个小武已经够了,若再加上蓝漪??????
“猫儿,我是混蛋吗?”白玉堂木木地问。
展昭一楞,“什么?”
“我真他XX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白玉堂的感情爆发了,“只觉得自己被耍了,从来没有替她想过!她为我做了那么多,甚至不惜性命,我却他XX的只会赌气!什么锦毛鼠,不过是个王八罢了!”
“不!”展昭竟似比他还生气,“你不是混蛋,你是比蛋还混!”一把揪起白玉堂的衣襟,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你也知道她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呢?只会在这里发泄,你能为她做点什么?是,我知道你后悔,后悔有用么?一个小武你后悔了五年,那么蓝漪呢?十年还是二十年?”
“你住口!”白玉堂大叫,“你懂什么!”
“我不懂!”展昭的眸中带着刺痛,“我没有经历过么?难道非要让我和你一样沉溺在后悔和回忆里才算懂么?我告诉你,纵然我后悔过,我也决不再回头!”
白玉堂瞪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许久,他推开了展昭的手,“谢了,猫儿。”

远处的沙丘后面,一双眼看着这一切,满是得意的笑。
“白玉堂,你始终不是我的对手。”月光下,分明可以看见那伏在沙丘上的身影——老板娘!
“你是慕容骁?”一阵冰冷的杀气自身后袭来,老板娘霍然回头,一个白衣人站在她眼前。
“你?”老板娘瞳孔收缩,“展昭?你怎么??????不!你不可能这么快,你应该和白玉堂在一起!你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
他竟然就是慕容骁,那个白玉堂找了五年却踪影全无的慕容骁!
“是你杀了蓝漪和武任侠?”声音冰冷。
慕容骁额上布满冷汗,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白衣人右手一振,长剑出鞘。
天幕,划过一到不很亮的剑光。
慕容骁捂心倒下,眼中充满了不信——世上竟有这么冷这么快的剑!
白衣人依然冷冷的看着他,一抖剑身,一滴鲜血沿着剑刃滑落。
“揭开别人旧疮疤的时候,最好先想想痛。”还是没有温度。

展昭和白玉堂发现慕容骁的时候,白衣人早已不见。
“老板娘?”白玉堂奇怪。
“不。”展昭探下身去,揭下了慕容骁脸上的人皮面具。
“是他!”白玉堂握紧了拳,心中霍然明了——策划这一切的,除了慕容骁,不做第二人想。因为只有他对五年前的事了若指掌,“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展昭在慕容骁衣襟之中发现了一张字条——这人我代你杀了,算是送给白玉堂的大礼。我已查明,丁若川是庞吉三大秘密幕僚之一。
“是他。”展昭的眼中充满了温暖,“白老鼠,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你呢?”白玉堂反问,
“回开封。”展昭斗志满满,“矛头已指向庞吉,我非找到证据不可。”
“我也去。”白玉堂亦有了决定,“现在能为蓝漪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晨曦升起在大漠的尽头,将一片澄黄的世界染得略带了一抹血色,有些凄美。但无论如何,它总算将漫长的黑暗驱走了。
旧疮疤被揭开固然很痛,但决不能成为逃避的理由。沉溺于过去的伤痛也无济于事,只会令人恐惧、痛苦。痛过了,悔过了,那么便记住它,然后勇敢面对,因为心中的阴暗总会被照亮的。
“一定要变得坚强起来。”白玉堂对自己说,“为蓝漪和小武做一点事。”
心口的伤仍在痛,血仍在流,可他已学会向前看了。

——完——